坠落感只持续了一瞬。
并非高速下坠的失重，而是像沉入一片粘稠、冰冷的墨池。四周死寂，连光线都被吞噬殆尽。秦素绫下意识抓紧季尘的手，那虚幻的魂体之躯，竟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轰！”
脚下传来沉闷的巨响，两人稳稳落地。眼前的景象，却彻底颠覆了认知。
这里没有井底，只有一片无限延伸的半透明“琉璃”，上面流淌着无数金色丝线，交织成毫无规律的纹路。头顶是同样的被金线分割的虚空。而在空间正中央，那支从井底窥见的巨笔，正静静悬浮。
它比想象中更宏伟，笔杆古朴苍劲，笔头由纯粹的金色光芒凝聚，无数法则符文如星河流转，散发出至高无上、冷漠无比的“创造”之威。
“疯了……”秦素绫的声音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极致挑衅后的冰冷愤怒，“他们竟敢……把‘幽世节点’变成他们的画室！”
“所以，他才说我们是‘赝品’。”季尘环顾四周，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审视与探寻其奥秘的兴奋，“因为在这片画布上，我们甚至不算是画中物，只是……两个意外滴落的墨点。”
话音未落，那支悬于中央的巨笔，动了。
它优雅垂下，笔尖“浸”入脚下琉璃般的虚空，汲取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浓郁阴气与煞气。纯金的笔尖，渐渐染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漆黑。
巨笔提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
“唰——”
一笔落下，一道漆黑墨痕凭空出现，扭曲、拉伸，顷刻间化作一个身形魁梧的墨汁恶鬼，眼眶里燃烧着两点惨白磷火，无声咆哮着冲来！
“找死！”
秦素绫积压的怒火瞬间引爆。她没有丝毫犹豫，玉手一扬，一道千年怨念凝练的黑色死气，如毒龙般激射而出，精准命中恶鬼胸口！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足以粉碎普通厉鬼的死气，竟如泥牛入海，直接从墨汁恶鬼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无效？”秦素绫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眼神一凝，立刻侧身闪避，同时向季尘发出急促的质问：“它的本质不是魂体！”
“没错。”季尘的目光紧随恶鬼的动作，大脑飞速运转，“它是一幅画，不是一条命。它的‘存在’，在于‘形’，而非‘魂’！”
墨汁恶鬼一击不中，攻势更猛，巨大的墨汁手掌携带着浓烈腥风，朝着季尘的头顶狠狠拍下！
秦素绫心急如焚，正要不顾一切祭出本体，却见季尘不退反进，竟抬起了右手。
他没有结印，没有动用法术，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拍落的巨手，不紧不慢地，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划掉。
随着他指尖划过，一片虚无。墨汁恶鬼冲势猛地一滞，它那拍下的巨手，在接触到季尘指尖前方一尺的空间时，竟如同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开始“消融”！
不是被击碎，不是被弹开。
而是擦除。
仿佛一个高明的画家，用一块干净的抹布，将画纸上的错误笔迹彻底抹去。墨汁恶鬼的前半个身子，连同它狰狞的面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变淡、消失，最终化为原始的墨气，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如此……”季尘看着自己指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在这片画布上，他制定了规则。但规则之内，必有例外。我刚才的动作，创造了一个‘画纸之外的留白’，他的画，自然就生效不了。”
“留白……”秦素绫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随即对季尘的胆识与智慧，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
“轰……轰……”
就在这时，那支悬浮的巨笔，竟然开始鼓掌。
一下，两下。沉重而缓慢，仿佛在为一场精彩的表演喝彩。
一个清朗温和，却又蕴含着极致疏离与傲慢的男声，从巨笔的方向悠悠传来，响彻整个空间：
“精彩，当真精彩。”
“在我的画卷上，竟有人能凭空开辟出‘留白’。你不是第一个敢挑战我七曜阁月部的人，但却是第一个……懂得‘美学’的对手。”
随着话音，一个身穿月白长衫、手持普通毛笔的年轻男子，从巨笔笔杆后方缓缓走出。他面如冠玉，气质儒雅，唯独那双眼睛，像是没有焦距的琉璃珠，空灵，而无人性。
他，就是七曜阁“月部”在此地的执笔者。
他看着季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你叫季尘，对吗？你的‘赝品画廊’，很有趣。可惜，你的画，画得……还是太小了。”
说罢，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毛笔，轻轻一挥。
整个“画室空间”，猛然一震！
脚下那片广阔的琉璃画布，瞬间被无数无形的线条分割，从中间一分为二，四分为八，八分为六十四……顷刻间，整个空间被分割成了上百个大小不一、独立悬浮的“画框”，如同一个巨大、诡异的画廊，将季尘与秦素绫环绕在中央。
每一个画框里，都开始浮现出不同的、漆黑的背景。
年轻男子张开双臂，如同君王在检阅自己的军团，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宣布了这场“艺术鉴赏”的真正规则：
“欢迎来到我的‘百鬼绘卷’。”
“在这里，你们不是挑战者。”
“你们是……颜料。”
他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目光，穿透层层画框，落在季尘和秦素绫身上。
“现在，为你们自己选一幅画吧。选一幅，最能衬托你们绝望的……绝笔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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