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车碾过基地大门减速带时那一下熟悉的颠簸，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门，“咔哒”一声，将陆锦恒从山巅那片被星光与寂静浸透的孤绝秘境中，猛地拽回了充斥着工业油脂、飞扬尘土和隐约人声的现实世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口属于基地的空气，混杂着熟悉的味道，本应让他感到安心，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昨夜那个在星光下卸下心防、在外套气息中沉眠的自己，仿佛是一个遥远而不真切的幻影，正随着车门的打开而迅速消散。
陆锦恒率先下车，脚步刻意放缓，试图将那份属于指挥官的、雷打不动的冷硬重新披挂在身，每一块肌肉都调动起来，维持着标准的军人姿态。
他能感觉到安尔艾斯也跟着下来了，就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家伙身上散发出的、与基地格格不入的松弛感，以及……那几乎能实质化的、带着笑意的目光，正落在他绷紧的脊背上。
果然，还没走出车库，麻烦就来了。
“哟！看看这是谁回来了？”凯西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响起，她正靠在一台运输车旁，手里摆弄着一个零件，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陆锦恒和后面的安尔艾斯之间来回扫射，“咱们劳苦功高的‘抢修小组’？这算是……同甘共苦，胜利凯旋了？”
陆锦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颌线绷紧，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安尔艾斯却像一阵风似的笑嘻嘻地凑了上来，非常“自然”地站到了陆锦恒身边，几乎肩并肩，对着凯西扬了扬下巴：“别提了，凯西姐！中继站那老古董核心模块终于寿终正寝，我和副队跟它搏斗了一整夜，差点没被那玩意儿给拆了。怎么，你这是想我们了？还是嫉妒我们能出去‘享受’山间夜色？”
他说话时，手臂随着夸张的比划，极其自然地蹭过了陆锦恒的肘弯。
隔着作战服，那触感轻微，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陆锦恒的脊髓，让他整个小臂的肌肉都条件反射地绷紧。他想立刻挪开，划清界限，但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蛛网黏住，僵硬地停留在原地，任由那短暂的、带着对方体温的摩擦感，清晰地烙印在感知神经上。
凯西的目光精准地在两人几乎相触的手臂上溜了一圈，嘴角咧得更开了：“想，当然想！尤其是想咱们安工……精彩的现场汇报。”她话锋一转，视线转向陆锦恒，故作关切，“不过我看副队气色不太好啊，眼底都泛青了，是不是在山上没休息好？着凉了？”
“休息？”安尔艾斯抢在陆锦恒开口前，拖长了调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意有所指地扫过陆锦恒绷紧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我们副队敬业得很，在山上还惦记着基地那堆等着他签字的报告呢，打着电筒批阅，恨不得把整座山都点亮，是吧副队？”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用没受伤的右手，像是哥们儿般拍了拍陆锦恒的后背，动作快得仿佛只是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触碰比刚才手臂的摩擦更直接，面积更大，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和温度。
陆锦恒的脊背瞬间僵直得像一块被猛然敲击的花岗岩，一股热流“轰”地一下不受控制地直冲头顶。他能感觉到凯西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密集地扎在那只刚刚离开的手拍过的地方，几乎要刺穿他的作战服。
“……够了。”陆锦恒的声音像是从极寒的冰渊里挤出来的，带着凛冽的寒风和显而易见的警告。
他终于向旁边迈了一大步，彻底拉开了与安尔艾斯之间那过分贴近的、令人窒息的距离，冰蓝色的瞳孔里凝结着万年寒霜，先是锐利地刺向一脸无辜笑容的安尔艾斯，随即转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凯西，“故障报告和此次消耗的物资清单，一小时后，我要看到它们完整地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
便不再给这两人任何继续调侃或窥探的机会，猛地转身，迈着绝对符合规章的、标准而冷硬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用力，仿佛要将身后那两道灼热的视线、那萦绕不去的属于安尔艾斯的气息，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令人心烦意乱的体温，统统踩碎在脚下，碾进尘埃。
安尔艾斯看着他那几乎快要同手同脚的、写满了“莫挨老子”的背影，摸了摸鼻子，非但没觉得被那冰冷的目光冻伤，反而像是被彻底取悦了，喉间溢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他转向凯西，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得像是刚度假回来：“看吧，凯西姐，把咱们工作狂副队从他心爱的报告山里硬拽出来风餐露宿，他这脾气能好才怪了。”
凯西抱着胳膊，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少来这套！我看副队那耳朵尖，红得可不像是因为熬夜批报告。倒像是……嗯，山里风大，‘吹’的？或者说，是让某个家伙给‘唠叨’的？”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安尔艾斯。
安尔艾斯脸上的笑灿烂得晃眼。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工具包：“得，我先去把数据导出来，生成报告，免得待会儿真因为延迟挨训。副队生起气来，那可是能冻死人的。”
他朝着技术部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那条灰白色的狼尾巴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悠闲地小幅度摇晃着，与陆锦恒那恨不得每一步都踩出冰碴子的、杀气腾腾的背影形成了戏剧性的鲜明对比。
然而，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感，在安尔艾斯踏入技术部，准备将采集回来的核心故障数据导入分析系统时，遭遇了一个小小的、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故意为之的“挫折”。
核心模块的底层日志加密级别极高，需要特殊权限指令和动态密钥才能完全解析、进行深度逆向工程。而拥有这个权限的人，整个基地除了日理万机的总司令，就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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