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水声，在安尔艾斯那句话落下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安尔艾斯捕捉到了——就像最精密的传感器捕捉到了那微弱的信号波动。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心满意足地退开，不再紧贴着门板，仿佛刚才那句带着危险气息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陆锦恒从浴室出来时，周身带着清冽湿润的水汽，发梢还滴着水。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仿佛安尔艾斯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安尔艾斯也不急，他慢悠悠地拿起换洗衣物，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进了浴室。等他再出来时，陆锦恒已经坐在书桌前，光屏亮着，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和陆锦恒偶尔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
安尔艾斯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目光却像最精准的导航系统，牢牢锁定在陆锦恒的背影上。他在等待，也在寻找一个“得寸进尺”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陆锦恒大概是坐久了，无意识地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肩。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安尔艾斯的眼睛。
他放下毛巾，站起身，动作自然地走到陆锦恒身后。
“副队，”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刚沐浴后的松弛，“你肩膀的旧伤，是不是又有点不舒服了？”
陆锦恒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下，背脊瞬间绷紧，像被惊扰的猎豹。他没有回头，声音冷硬：“没有。”
“别逞强嘛，”安尔艾斯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语气轻松自然，“上次任务报告里提过你左肩拉伤。我按摩手法还不错，帮你按按？就当是……答谢你早上帮我拿牛奶。”
他刻意模糊了“答谢”的真正对象，仿佛那杯他推过去、陆锦恒最终也没喝的牛奶，是什么了不得的恩惠。
“不需要。”陆锦恒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就试一下，不舒服我马上停。”安尔艾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的坚持。他没有给陆锦恒再次拒绝的机会，温热干燥的掌心，隔着薄薄的作战服布料，轻轻覆上了陆锦恒的左肩。
那一瞬间，陆锦恒的身体僵硬得如同花岗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安尔艾斯掌心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腹因为长期接触机械而留下的、细微的薄茧。一种陌生的、被入侵的战栗感沿着脊椎窜升，让他几乎要弹跳起来，将身后的人狠狠推开。
但他没有动。
安尔艾斯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规矩。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手法生疏却认真，确实是在试图缓解肌肉的紧绷，而非带有其他暧昧的意味。他小心地避开了所有过于敏感的区域，只是专注在那片可能因旧伤而僵硬的肌肉上。
“这里吗？”安尔艾斯低声问，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陆锦恒的耳廓。
陆锦恒紧抿着唇，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应该立刻让他停下，用最冰冷的语气。但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在那恰到好处的按压下，那处积压的酸胀感，竟然真的在一点点消散。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体验。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身体却贪恋着这片刻的舒缓。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冰雪与某种陌生的暖流交织、对抗。
安尔艾斯屏住呼吸，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触感和陆锦恒身体的反馈上。他能感觉到掌下肌肉从极度的僵硬，到微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弛。这细微的变化，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巨大的胜利。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耐心地、一下下地按着。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时间的流速都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陆锦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可以了。”
安尔艾斯从善如流地立刻停手，收回手掌，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入侵者”不是他。他后退一步，语气轻松：“怎么样？是不是好点了？”陆锦恒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光屏，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下去。肩头残留的温热触感和那缓慢消解的酸胀，像烙印一样清晰。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急促：“我去倒水。”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书桌区域。
安尔艾斯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错过那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和略显凌乱的步伐。他站在原地，缓缓握了握刚刚触碰过对方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清瘦却蕴藏着力量的肩胛骨的触感，以及……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的、急促的心跳。
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只是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像发现了宇宙中最珍贵的宝藏。
他知道了。
这只雪豹的防线，并非坚不可摧。在“门内”这个被默许的领域里，他可以用这种“看似正当”的理由，一点点地靠近，一点点地瓦解他的戒备。
而陆锦恒站在饮水机旁，接着一杯永远也接不满的水，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动摇。
那只傻狗的“得寸进尺”，似乎……并不全然令人厌恶。
一种全新的、更加危险的拉锯战，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无声地升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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