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澈穿透纸窗，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勾勒得纤毫毕现，包括那些无处遁形的泪痕与疲惫。
蝴蝶忍率先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传来的是沉重的束缚感和过度宣泄后的疲惫。记忆如潮水涌来——光的质问，自己的泪水，那些深埋的恐惧与自卑的剖白，那个带着绝望与算计的吻，以及最后那声近乎叹息。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确认药效已然退去，身体的控制权正一点点回归。然而，她没有立刻起身，甚至没有改变睡姿。只是静静地侧卧着，紫眸在熹微的晨光中，幽深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神崎光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侧身紧挨着她，一条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横亘在她的腰际。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旁，呼吸均匀绵长，吹拂着她颈侧的肌肤。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上，与她的紫发交织出一种暧昧的纠缠。昨夜的情绪崩溃和体力透支让她陷入了深度睡眠，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眶周围带着明显的红肿，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真是……一塌糊涂。）
蝴蝶忍在心底无声地叹息。目光却无法从这张脸上移开。她看着光微蹙的眉头，颤动如湿透金色蝶翼的睫毛，略显苍白却柔软的嘴唇——就是这双唇，昨夜吐露尖锐的控诉，也渡来了那决定性的药剂。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涌动。有被算计的愠怒，有被窥见不堪的羞耻，有对失控流泪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酸涩的柔软和释然。
（原来……把那些话说出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原来……即使看到了那样丑陋的我，她也依然没有放手。）
光的眼泪是滚烫的，光的拥抱是固执的，光的威胁是孩子气却认真的。这些像一把笨拙却有效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她冰封的心门，让阳光和空气透了进来，刺痛，却也带来了生机。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只自由的手，指尖悬在神崎光红肿的眼眶上方，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拭去那残存的湿意。动作轻得如同蝶翼拂过，生怕惊扰安眠。
（难看死了。）
她在心里重复着昨夜的话，但这一次，只剩下纯粹的心疼。
或许是感受到了触碰，神崎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脑袋在她肩窝里依赖地蹭了蹭，发出模糊的呓语：“……忍姐姐……不准……死……”
蝴蝶忍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软化下来。紫眸中最后一丝挣扎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却异常平和的宁静。
她不再试图起身，也不再抗拒这个紧密的拥抱。反而调整姿势，让彼此更舒适，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未散尽的泪水的咸涩、属于神崎光的阳光般的气息、淡淡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亲密接触后留下的旖旎。
她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态、如此狼狈、如此被看穿的一天。更未曾想过，那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孩子，内里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执念和与她如出一辙的偏执疯狂。
（不准再想着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光的威胁言犹在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认真。
蝴蝶忍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神崎光沉睡的侧脸上。因为昨夜哭泣，她的眼皮红肿，睫毛湿漉黏连，嘴角微微下撇，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丝委屈和后怕。这副毫无防备的脆弱样子，与昨夜那受伤小兽般的她判若两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蝴蝶忍心中涌动。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的冰冷，也不是平日里带着掌控欲的满足。而是一种更柔软、更沉重的酸涩与悸动。
她想起了光说的话。
（我想要的……从头到尾……只是你活着啊！）
（是阳光自己选择了你，赖上你了！你甩不掉的！）
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未被压住的手，动作轻缓，带着初醒的微凉，轻轻触上神崎光红肿的眼皮。
那触感温热，带着睡眠中的湿润。蝴蝶忍的指尖微微一顿，紫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心疼。她就这样，用指尖描摹着那红肿的轮廓，仿佛想抚平哭过的痕迹。
（真是个……笨蛋……）
这一次，却带着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近乎叹息的温柔。
或许是这细微触碰惊扰了浅眠，神崎光的睫毛颤动几下，发出模糊呓语，眉头微蹙，即将醒来。
蝴蝶忍立刻收回手，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恢复成沉睡模样。只是微微加速的心跳和隐藏在睫毛下颤动的眼珠，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神崎光迷迷糊糊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蝴蝶忍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晨光中，她的肌肤白皙近乎透明，紫发如绸缎铺散，长睫低垂投下阴影，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易碎感。
（忍姐姐……）
神崎光的心瞬间被填满。她下意识收紧环在蝴蝶忍腰际的手臂，将脸更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混合紫藤花和药草的气息。昨夜不是梦。忍姐姐还在，在她的怀里，温暖真实。
她不敢有大动作，生怕吵醒看似沉睡的蝴蝶忍。只是维持紧密相拥的姿势，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蝴蝶忍能清晰感受到神崎光小心翼翼的动作和那份几乎满溢的依赖。那份灼热情感，透过相贴肌肤传递过来，烫得她心头微颤。
她知道不能再“睡”下去了。
于是在神崎光又一次无意识用鼻尖蹭她颈侧时，蝴蝶忍缓缓地、如同刚刚苏醒般，睁开了眼睛。
紫眸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眸。
空气凝固。
神崎光像被定格，眼睛圆睁，里面清晰映照出蝴蝶忍沉静的容颜，带着猝不及防的慌乱和显而易见的紧张。
“……早、早上好，忍姐姐……”她呐呐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讨好。
蝴蝶忍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从神崎光紧张的脸上缓缓扫过，掠过红肿未消的眼睛，最后落在依旧紧环自己腰际的手臂上。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猜不透思绪。
神崎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想收回手，却又舍不得片刻温存，手臂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就在神崎光几乎被沉默逼得再次道歉时，蝴蝶忍却微微动了动。她没有推开，反而就着被拥抱的姿势略作调整，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然后用那恢复了平日清冷、却少了疏离的声音淡淡开口：
“早，光。”
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沙哑，却清晰传入神崎光耳中。
“你的手……压到我的头发了。”
神崎光：“！！！”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颊爆红。“对、对不起！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蝴蝶忍眼底极快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一丝药力残留的滞涩，但已恢复往日优雅从容。紫色长发如瀑布倾泻，有些凌乱，更添慵懒风情。
她背对神崎光，整理微皱的睡衣，仿佛昨夜惊天动地的争吵与泪水从未发生。
神崎光跪坐床上，看着蝴蝶忍背影，心脏狂跳。她摸不准忍姐姐的心情。是还在生气？还是真的不计较了？
“那个……忍姐姐……”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药效……应该都退了吧？”
蝴蝶忍整理衣领的动作微顿，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就好。”神崎光松了口气，但心里石头还没完全落地。她犹豫一下，忍不住追问，“那……昨晚……我们说好的……还作数吗？”
蝴蝶忍终于停下动作。
她缓缓转身，紫眸平静看向忐忑不安的神崎光。晨光在她身后勾勒朦胧光晕，让她整个人有些不真实。
她看了神崎光几秒，就在神崎光以为她又会沉默回避时，却轻轻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不过……”
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在神崎光依旧红肿的眼睛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在那之前，你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神崎光一愣，随即巨大喜悦如烟花在心头炸开！忍姐姐没有否认！她承认了！那个“一起活下去”的约定，她认了！
“我、我这就去！”神崎光几乎雀跃地从床上跳下，顾不上只穿单薄睡衣，赤脚冲向洗漱间，脚步轻快要飞起来。
看着她欢脱背影，蝴蝶忍的唇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很快消散在晨曦中，但那双紫眸里，却悄然沉淀下某种更为坚定、复杂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昨夜被神崎光紧握、甚至掐出红痕的手，指尖轻轻摩挲那些痕迹。
（活下去……吗？）
（和你一起……）
窗外，晨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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