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失重般的剧烈颠簸,像被扔进暴风雨中的破船。
我猛地睁眼。
四肢百骸残留着悲酥清风带来的酸软,仿佛筋骨都被抽离重组过。后背硌着的不是床榻,是冰冷、坚硬、带着奇异弧度的木质内壁。鼻尖充斥着一股浓烈到呛人的混合气味——陈年樟木的辛冽,混合着某种防腐药料的刺鼻腥气,还有一种……泥土的、潮湿的腐朽味。
内心oS:我靠……这触感,这味儿……该不会是……
我僵硬地抬手。
“咚!”
指尖毫无缓冲地撞上头顶近在咫尺的障碍,发出沉闷的响声。空间逼仄到令人窒息,翻身都困难。而外头,并非寂静——是震耳欲聋的声浪!鼓乐喧天,铙钹齐鸣,混杂着山呼海啸般整齐划一的朝拜呐喊,声波穿透厚重的木壁,震得我耳蜗嗡嗡作响,连身下的“床”都在微微震颤。
内心oS:棺材!真他娘的是口棺材!还是现场直播活埋版?!搞这么大阵仗,是生怕观众看不清我死前的表情吗?!
没等我从这荒谬绝伦的处境中彻底回神——
“咔嚓!!!”
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般的巨响!
紧接着,沉重的棺盖被人从外部猛地掀飞!
刺目的、白晃晃的天光如同瀑布,毫无怜悯地倾泻而下,狠狠砸在我骤然收缩的瞳孔上。我本能地眯起眼,视线在强光中眩晕了片刻,才艰难地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一座巍峨高耸的祭坛。汉白玉垒砌,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祭坛之下,黑压压一片,是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人潮——西夏文武百官,身着庄严繁复的朝服,峨冠博带,衣袂在风中翻飞如云。他们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齐齐面向高台,口中发出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汇成一股足以撼动山岳的声浪,狠狠拍打过来,震得我身下的棺木都在共鸣。
而祭坛之巅,那尊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鎏金龙椅上,端坐着的,正是我的父皇,西夏神宗。
他身着明黄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垂旒冕冠,面容在逆光和一定距离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有一道目光,沉重、冰冷、带着审视与某种复杂的失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喧闹的人群与飞扬的尘土,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棺材里——我的身上。
“呜——!”
凛冽的塞外狂风毫无预兆地卷过祭坛,裹挟着沙砾、香灰、还有牲礼焚烧后的焦糊气息,一股脑灌进敞开的棺材里。我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飚出。
还没咳完——
“哗啦——!”
一铲,接着一铲,冰冷粗粝的沙土混合着小石块,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瞬间就埋住了我的小腿,沙土钻进鼻腔、口腔、眼睛,窒息的恐惧和沙砾摩擦皮肤的刺痛同时袭来。
内心oS:卧槽!来真的?!现场直播活埋?!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老爹的面,把我当祭品给埋了?!这什么地狱级社死现场加临终关怀套餐啊?!
【命本云】
西夏光兴三十二年,太子李清帆暗通沙洲回鹘部,于神宗自边境盟会归途设伏。神宗虽仅受微伤,然太子伪制长公主清露通敌密信,构陷其弑君篡位,通敌叛国之罪遂成铁案。依西夏律,通敌者,立决,活埋。
【人话翻译】:
太子李清帆这个崽种,偷偷跟沙洲那个叫“回鹘”的部落勾搭上了。
——这名字起得跟鸟似的部落,实际上是个让西夏皇室头疼多年的恐怖分子集团,杀伤力约等于国际通缉榜常客,专挑西夏达官显贵下手,抓到就在闹市公开处决,完事儿还把脑袋挂城门楼上展览,行为艺术搞得贼溜。
西夏政府军剿了五年,愣是没剿干净。为啥?因为这帮“鸟人”确实有两把刷子,骑射功夫一流,潜行匿踪技术点满,轻功更是独树一帜(不然怎么叫回鹘?),跑起来比受惊的兔子还快,追都追不上。
太子一直眼馋他们这套潜行暗杀的本事,想收编进自己的一品堂。加上我(李清露)在河西走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无意中断了这个部落不少财路。
于是太子和回鹘首领“狼途”一拍即合,趁着神宗参加完边境盟会回京的路上,设下埋伏搞偷袭!也是神宗命硬,只受了点皮外伤。
完事儿这孙子还玩贼喊捉贼,伪造了我的“通敌文书”,硬是把“弑君篡位”这口能把人压死的大黑锅,严丝合缝地扣我脑袋上了。
按照西夏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犯了通敌叛国罪的,没二话——直接活埋!立即执行!
内心oS:(大脑宕机三秒后彻底炸裂)我去你大爷的李清帆!!!这特么不是我最开始拿到的be本吗?!老娘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又是换锦囊又是逃命,合着全是无用功?!进度条直接拉回起点,还附赠一个豪华加料版公开处刑?!二大爷!您老那“天衣无缝”的调包计是调了个寂寞吗?!完了完了,这回真要game over了,还是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死得极其没有美感……
沙土迅速堆积,很快埋过了我的腰际。胸口开始发闷,呼吸变得困难。悲酥清风的余毒让手脚依旧酸软无力,更别提手腕脚踝上那冰凉沉重、锁得死死的精钢铁链,连想抬抬手拨开脸上的沙土都极其费力。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喧嚣似乎也变得遥远,窒息的黑暗一点点从边缘侵蚀意识……
就在我以为真要憋屈地憋死在这破棺材里时——
“停。”
一个声音响起。
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清越,穿透了鼓乐与喧嚣,清晰得像冰珠子落在玉盘上。
沙土应声而止。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吸进满口沙尘,顿时咳得天翻地覆,肺叶像是要炸开,眼泪混着沙土糊了满脸,眼前一片狼藉的模糊。
内心oS:咳咳咳……李……李清帆……你个……王八蛋……咳咳……
我用尽力气眨掉糊住眼睛的沙土和泪水,视线终于重新聚焦。
乌云低垂翻滚的天幕下,一道宝蓝色的身影,负手立在棺材边缘。
衣袍是顶级云锦,在晦暗天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暗光,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起伏,宛如活物。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狼狈不堪的我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囚犯,倒像是在欣赏一件意外出土、沾满泥污却难掩本质的……瓷器?
“皇妹,”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温和,“若此刻幡然悔悟,老实交代后续弑君计划同党……或可,争得一线生机。”
内心oS:一线生机?是留个全尸和死无全尸的区别吗?李清帆,你这套虚伪的慈悲,跟鳄鱼的眼泪有什么区别?真他娘的狠到骨子里了!
我刚咳着缓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或者说,骂娘),底下那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似的,炸开了锅。
太子一党的嫡系人马率先发难,一个个义愤填膺,声若洪钟:
“长公主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岂容她巧言令色,颠倒是非!陛下,此等祸国殃民之辈,当即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肃清朝纲!”
“罔顾君恩,勾结外邦,竟敢行刺陛下!此乃十恶不赦之首!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天下,何以震慑宵小?臣恳请陛下,速速行刑!”
紧接着,是那些曾被我的商业版图触动了利益蛋糕的官员,此刻也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字字诛心:
“长公主殿下昔日把持商路,垄断盐铁,巧取豪夺,与民争利!臣等早有耳闻,其聚敛之财,富可敌国!如今看来,怕是早存不臣之心,以商资敌,其心可诛!”
“正是!她仗着身份,横行无忌,眼中何曾有法度,有君父?今日通敌弑君,不过是往日跋扈之必然!陛下,断不可因私情而废国法啊!”
更有见风使舵、急于撇清或表忠心的,跟着摇旗呐喊:
“陛下明鉴!长公主野心勃勃,昭然若揭!今日敢谋刺君父,他日必祸乱江山!此等毒瘤,若不趁早根除,恐遗祸无穷,动摇我西夏国本啊!”
唾沫星子几乎要隔着老远喷到我脸上,字字句句都恨不得将我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再踩上一万只脚,顺便拿我的“罪行”去太子那儿换一份从龙之功。
内心oS:好家伙,剧本背得挺熟啊?群演费没少发吧?李导,你这现场调度和舆论控制,不去拍宫斗剧真是浪费人才了!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会儿任何逻辑清晰的辩驳,在这群被利益和恐惧驱动、同仇敌忾的“正义之士”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像是在菜市场吆喝“江南皮革厂倒闭了”,根本没人会听。
索性——
我眼珠一转,戏精附体!
陡然间,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仿佛凝聚了毕生冤屈与不舍的悲泣!这声哭喊不仅调门高,更用上了压箱底的千里传音技巧,将刚刚恢复没几成的内力孤注一掷地灌注其中,声音凝成一线,穿透嘈杂,直抵高台龙椅上的神宗耳中:
“父皇!萧太后‘义女’清露……怕是此生……再也不能于太后膝下……承欢尽孝了!!!”
高台之上,一直沉默不语、面色紧绷的神宗,身躯猛地一震!
其实方才,看到我被活埋的场面,他眼中早已闪过一丝不忍与动摇。毕竟,血脉相连,且我与西域萧太后那层特殊关系,牵扯太大。奈何底下群情汹汹,铁证(伪证)如山,加上我平日行事张扬,树敌颇多,竟无一人敢在此时为我发声求情,令他骑虎难下。
此刻,我这声泣血“提醒”,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他——这哪里仅仅是处置一个“不肖女”的家事?这分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两国邦交、甚至可能引发边境战火的外交(兼情感)危机!
最关键的是……那位萧太后,可不是什么善茬。若她的“心头肉”真这么不明不白地折在西夏刑场上,以那位的手段和西域铁骑的锋锐……怕是真能将西夏朝堂掀个底朝天!更别提,他与萧太后之间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维系了近三十年的……情谊,恐怕也要就此彻底葬送。
神宗深吸一口气,脸上复杂的情绪迅速被帝王的威仪掩盖。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肃静”的手势。
喧闹的声浪,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骤然低了下去。
“众卿,”神宗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与不容置疑,“此事突发,疑点尚存。未及详查,便仓促定罪行刑,恐失之草率,有违上天好生之德,亦非明君治国之道。”
这话掷地有声,余音在空旷的祭坛上回荡。
按常理,此刻该有善于察言观色、懂得给皇帝递台阶的臣子站出来,或言“陛下圣明,确需详查”,或称“臣等愚钝,还请陛下圣裁”,好歹让场面圆过去。
然而——
一片死寂。
满朝文武,方才还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刻将我挫骨扬灰的众人,此刻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竟无一人出声附和,也无一人出言反对。
神宗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额角似有青筋隐现。
内心oS:(差点乐出声,又强行忍住)好嘛……我这人缘真是差出天际了!连个帮忙打圆场的都没有?皇帝老爹此刻内心肯定在疯狂吐槽:朕这女儿平时到底造了多少孽?得罪了多少人?连个顺水人情都没人肯做?!朕这皇帝当得也太憋屈了!
就在这片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死寂中,一道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悠然响起:
“父王所言,思虑周全,慈悲为怀,儿臣深以为然。”
李清帆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落回棺材里狼狈不堪的我身上。那目光深处,竟掠过一丝极淡、极快,难以捉摸的……欣赏?就像顶级收藏家看到一件意料之外、却又意外契合他审美的残损古物。
内心oS:欣赏?!欣赏你妹啊!(哦,好像就是在欣赏我……)这什么变态嗜好?!喜欢看人垂死挣扎还是喜欢看自家妹妹吃土?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极浅、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微笑,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然,国法昭昭,天理荡荡,众目睽睽之下,证据链清晰确凿。况且……”他目光转向我,微微挑眉,“皇妹自始至终,未曾对此滔天指控,有过一字辩驳。”
内心oS:我辩驳你个大头鬼啊!我被乙醚(悲酥清风)放倒,被铁链锁着,被沙土埋着,你让我拿什么辩?用意念发射电报吗?!李清帆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了!还‘未曾有辩驳’,你这控评手段,放现代绝对是顶级水军头子!
他微微抬高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依儿臣愚见,不若暂且搁置刑罚。先将长公主幽禁思过,待风波稍平,再遣能臣干吏,细细核查,务必水落石出,既不枉杀,亦不纵恶。如此,既可彰显父王仁德,亦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神宗似乎终于找到了台阶,强压住心头那点憋闷(和对这个儿子精明算计的复杂感受),板着脸,沉声道:“太子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便暂不行刑。将长公主……押下,打入天牢,交由慎刑司严加看管,细细审问,务必查明真相!”
话音未落,李清帆却再次上前一步,躬身更深,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父王,天牢鱼龙混杂,恐非万全之地。皇妹身份特殊,此番涉及通敌重罪,干系重大。若关入寻常天牢,难保没有心怀叵测之辈借机暗害,或是其隐藏同党铤而走险,劫狱生事。届时,非但真相难明,恐更生事端,反为不美。”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声音清晰,逻辑周密:
“儿臣斗胆建议,不如将皇妹就近安置于‘轮回谷 思过崖’。其一,思过崖地处绝险,仅有一线天梯可通,更有一品堂顶尖高手轮番值守,布防周密,堪称铜墙铁壁,于皇妹安危,实为最佳保障。其二,此地虽非官方牢狱,却是西夏境内公认的‘无形天牢’,数十年来,凡被囚于此的江湖巨擘、叛国重犯,从无一人能生离。既可令皇妹静心思过,亦能彻底杜绝其逃逸或被人所救之可能。待真相查明,再行处置,方为稳妥。”
神宗闻言,沉吟片刻(或许内心在权衡儿子这建议背后的深意,以及避免再被群臣“静默抗议”的尴尬),最终疲惫地摆了摆手:
“也罢。太子思虑周详。便依你所奏,将清露……押往轮回谷思过崖,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儿臣领旨。” 李清帆垂首,姿态恭顺。
下一秒,那片刚刚透进天光的棺材开口,再次被阴影覆盖。
“砰!”
沉重的棺盖被重新合上,严丝合缝。光明与喧嚣瞬间被隔绝,世界重归令人窒息的黑暗与颠簸。
内心oS:轮回谷思过崖?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李清帆,你这算盘打得,我在棺材里都听见了!什么安全保障,分明是换个更隐秘、更可控的地方关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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