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足以抹平山川、倾覆江海的金色巨手，在接触到那幅酒气熏天的阵图时，竟真的被拖住了。
这是一种荒诞至极的景象。
一边是代表着至高、威严、不容忤逆的上界神罚，金光万丈，法则如狱。
另一边，却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酒气，醉意朦胧，仿佛能听到无数醉鬼在逍遥狂歌，指着天穹骂骂咧咧。
神圣与凡俗，秩序与不羁，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悍然对撞。
金色的审判之手并没有狂暴地挣扎，它只是停滞了数息。那并非犹豫，更像是一台冰冷的超级计算机，在飞速权衡着摧毁这道意外阻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与抹除下方“变量”所能获得的收益。
几秒钟，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最终，那只巨手做出了选择。
它缓缓向后抽离，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一寸寸缩回了那道漆黑的裂缝。仿佛在说：这次的警告已经送达，下一次，便是连同阻碍者一起的彻底抹除。
随着巨手的消失，那道撕裂天穹的裂缝也开始缓缓愈合，由亿万法则符文构成的“审判之眼”深深地“看”了一眼下方深坑中的那抹绿色，最后，也隐没于无形。
天，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但那股悬于所有人头顶的、足以让神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却依然残留着，像一根无形的针，深深扎在每个人的心里。
上界，真的存在。
而且，它强大到令人绝望。
“噗——”
随着威压的散去，瑶池宗主那具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怨毒地瞪着天空，眼中充满了被“上尊”抛弃的茫然与疯狂，最终像一截风干了千年的朽木，在微风中化作了齑粉，消散无踪。
她至死都不明白，自己虔诚供奉的“上尊”，为何会在最后关头，放过那个妖女。
没人去理会她的结局。
风辞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有些发僵：“我滴个亲娘嘞……这乐子可真玩脱了……老头子怕是要把我的腿打断……”
他知道，他那师父看似潇洒地挡了一下，但隔着一个世界的壁障硬撼昊天神殿的意志，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小。
萧玦拄着断剑，胸口剧烈起伏，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忧郁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火苗。
原来……真的可以抵抗。
即便是那让他道心破碎、被打落凡尘的无上神威，也并非无敌！
墨渊沉默地走到林碧痕身边，那身沉重的黑甲之下，被死死压制的魔气重新流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从今往后，他将是她最坚实的盾。
陆雪琪手持天琊，清冷的剑光微微闪烁。她仰望着那片已经恢复如初的天空，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所谓的“天道”，所谓的“秩序”，在刚才那只金色巨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而风辞酒师父那逍遥不羁的一挡，又像是在她那非黑即白的世界观上，硬生生劈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什么才是真正的“道”？
“‘审判之眼’虽然退去，但它在我们所有人的神魂中，都留下了一道神念印记。”苏轻言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手中的羽扇轻轻摇动，眼神却锐利如刀，“从此刻起，我们对于上界来说，不再是看不见的尘埃，而是亮起了红灯的‘病毒’。”
她看向林碧痕，语气无比凝重：“尤其是你，碧痕。刚才那一击，百分之九十的威能都锁定了你。我敢断定，那‘审判之眼’在你身上留下的，绝不仅仅是印记那么简单。”
林碧痕没有说话。
她抬起自己的右臂，那条缠绕着翠绿色生机纹路的【弑天锁链】虚影，此刻正微微震颤着。
她能“看”到，在那锁链的最深处，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金色烙印。
那不是诅咒，也不是能量，而是一个坐标。
一个来自上界“昊天神殿”的，精准无误的定位符。
就像一个顶级的黑客，在你的核心系统里，留下了一个无法删除、随时可以远程引爆的后门程序。
“哈。”
林碧痕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和……前所未有的兴奋。
“挺好，省得我以后去找他们了。这叫什么？‘商家’主动提供了‘售后’地址，服务很周到嘛。”
众人：“……”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着给差评的事？！
风辞酒嘴角抽了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说，大小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师父传话了，让我们立刻去‘葬仙坡’。”
“葬仙坡？”苏轻言秀眉微蹙，羽扇一顿，“那里是传说中上古仙神陨落之地，怨气、煞气、死气交织，法则混乱，是此界最凶险的绝地之一。但……那里确实也是此界空间壁垒最薄弱的几个节点之一。”
她看向风辞酒，目光灼灼：“你师父还说了什么？”
风辞酒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道：“师父说，棋盘已经被我们掀了，旧的棋规玩不下去，该重新洗牌了。他让我们去葬仙坡，是因为那里……是离‘界海’最近的地方。”
“界海？！”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萧玦。
他这位来自上界的“前神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惧之色，甚至比刚才看到“审判之眼”时还要失态。
“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萧玦的声音有些干涩，“界海，位于九天十地之外，由无数破碎的世界残骸和混乱的法则乱流构成！那里没有稳定的秩序，没有天地灵气，只有无尽的虚无和足以撕碎神魂的时空风暴！就算是上界的不朽真仙，也不敢轻易涉足！我们……”
“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林碧痕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却充满了力量：“留在此界，我们是昊天神殿锁定的目标，下一次降临的，可能就不是一只手了。去上界？那更是自投罗网。”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远方，仿佛能穿透虚空，看到那片传说中的混乱之海。
“一个没有秩序，规则混乱的地方……”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具危险意味的弧度，“听起来，不正是最适合‘写’新规矩的地方吗？”
萧玦被她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对于他们这些本就是“秩序”要抹除的“变量”来说，一个没有秩序的地方，不正是最好的避风港，甚至是……最好的舞台吗？
“疯子，你们这群人，全都是疯子！”萧玦苦笑着，却发现自己心中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好了好了，目的地有了，路线也明确了。”风辞酒拍了拍手，强行把气氛拉回正轨，“各位，此地不宜久留，上家来查水表了，咱们得赶紧换个服务器！苏军师，给我们指个路呗？”
苏轻言点点头，她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朴的星盘，指尖掐诀，几点星光在盘中流转，最终汇聚成一个箭头，指向西南方向。
“葬仙坡在西南三万里之外，以我们的脚程，全速前行，也需数日。”
“走！”
林碧痕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感受着右臂锁链上那冰冷的“坐标”，又感应着脑海中逍遥阁主留下的那个模糊的“界海”方向，眼中的战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瑶池，完了。
但这只是开始。
她欠碧瑶的因果，她要为这天地间的无尽怨念讨个公道，这些都还没有结束。
而现在，她的“差评账本”上，又被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昊天神殿。
“走之前，还有两件事。”林碧痕停下脚步，看向众人。
“什么？”
“第一，去找凤舞，它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林碧痕的语气不容置疑。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她必须找到它。
“第二，”她的目光落在了远方，仿佛看到了另一道柔弱却坚韧的身影，“去找木灵犀。我们需要一位医生，一位能治愈道伤，能让生命重燃的伙伴。”
她收回目光，环视着眼前这支堪称“奇形怪状”的队伍。
一个玩世不恭的情报头子，一个沉默寡言的魔族末裔，一个被打落凡尘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坚守旧秩序却开始动摇的求道者，还有一个算无遗策的智多星。
现在，要去加上自然的愤怒，和生命的回响。
林碧痕忽然觉得，这盘棋，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看向萧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怕，去界海而已。”
“等我们集齐了人手，就去看看，那上界的‘差评’，该从哪里开始刷起！”
话音落下，她当先化作一道绿色的流光，朝着苏轻言星盘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风辞酒怪叫一声“等等我”，立刻化作一道青烟跟上。墨渊、萧玦、苏轻言、陆雪琪，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纷纷催动身形，紧随其后。
六道颜色各异的流光，划破长空，离开了这片已经化为死寂废墟的瑶池故地。
他们的前方，是三万里的凶险绝地。
绝地之后，是更加恐怖未知的混乱界海。
而在他们所有人的神魂深处，那来自上界的冰冷印记，如同一个无情的倒计时，正在静静地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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