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尚未彻底驱散夜幕，苏念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雾屿镇那间潮湿腐朽的旅馆房间。
她怀中揣着那叠沉重如烙铁的画纸，尤其是江迟最后疯狂描摹的那张——纹路奇特的袖扣细节图，每一根线条都仿佛淬着冰冷的恨意。周凛的脸与这枚袖扣在脑海中反复交织，如同毒蛇缠绕，令她胸腔内的恨火灼烧得近乎疼痛。
镇上的清晨苏醒得迟缓，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渔人扛着工具，睡眼惺忪地走向码头，空气中弥漫着隔夜鱼市的腥咸与潮湿的寒意。苏念压低了帽檐，步履匆匆，却不是前往码头或车站，而是拐进了镇中心一家门脸破旧、招牌模糊的网吧。
这种地方，烟雾缭绕，机器老旧，通常是镇上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消磨时光的所在，此刻清晨，更是空旷无人，正好方便行事。她扔下几张零钱，要了最里面一台机子，屏幕亮起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开机，连接网络。指尖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搜索引擎。她没有直接输入“周凛”或任何可能引人注目的关键词，而是凭着记忆，将画纸上那枚袖扣的纹路拆解成要素——荆棘、星芒、特定的缠绕方式、可能存在的材质特征。
每一次敲击回车，屏幕闪烁，跳出杂乱的信息。大多是不相关的珠宝广告、毫无价值的图片、或是某些小众家族的纹章图样，皆对不上。时间在一次次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流逝，网吧角落里老旧挂钟的滴答声敲打着人的神经。
汗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她额际的碎发。难道这线索竟是死路？江迟的记忆出了偏差？
她不死心，尝试变换搜索策略，结合“古董”、“袖扣”、“定制”、“特殊符号”等词条进行更精确的筛选。屏幕光晕在她紧缩的瞳孔中不断闪烁。
突然——
一条极其不起眼的、淹没在无数信息垃圾中的旧日论坛帖子标题，撞入了她的视线！
《求鉴：偶得一対疑似维多利亚晚期工匠定制袖扣，上有奇异徽记，求问出处》
发帖时间，恰是三年前！父亲出事前数月！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瞬间冰凉，几乎点不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点开了那个几乎石沉大海的帖子。
主楼图片因年代久远已有些模糊，但放大细看，那对袖扣的造型、那荆棘与星芒交织的独特纹路——与江迟画中所绘，与周凛曾佩戴过的那枚，惊人地吻合！
发帖人并未露面，账号早已废弃。帖子下面只有几条零星回复，大多表示没见过，或胡乱猜测。唯有一条来自匿名用户的回复，简短却透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看着有点眼熟，像以前欧洲某个小皇室流出来的私藏？不过仿品也多。不值什么钱，楼主自己留着玩吧。”
这回复本身并无特别，但苏念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这匿名用户的回复时间上——仅仅在发帖人上传图片后不到两小时！且之后再也无人讨论此贴，迅速沉底。
太快了。快得像是在……刻意压下某种关注。
一种直觉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尝试点击那个匿名用户的Id，果然，早已失效，无从查询。
但这条回复，这时间点，这欲盖弥彰的语气……足够了！
周凛极其注重隐私，几乎从不在公开网络留下痕迹，更别提这种古董收藏的讨论。这枚对他而言显然意义特殊的袖扣，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一个无名论坛求鉴？又为何被迅速“盖棺定论”为不值钱的仿品，再无水花？
除非……他当时急需确认这袖扣的某些信息，又极度害怕被人察觉其关注点！甚至可能，这袖扣本身，就与他的某些秘密息息相关！
父亲正是在此后不久开始暗中调查周凛与境外艺术品的异常资金往来，继而……遭遇“意外”！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猛地串联起来，指向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苏念猛地靠向脏旧的椅背，闭上眼睛，胸腔剧烈起伏，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混合着狂怒与证实猜测的战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她迅速清理掉浏览记录，起身离开网吧。室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她沸腾的血液。
线索虽仍模糊，但方向已然明确！这枚袖扣，绝对是关键突破口！
她需要更详细的信息，需要知道这枚袖扣更精确的来历、背后的故事，以及它为何让周凛如此在意！镇上绝无可能有这种资源，她必须去更大的城市，寻找专业的古籍资料馆、古董鉴定机构，或是……某些见不得光的消息渠道。
然而，就在她疾步穿行于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脑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步计划时，一种极其细微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凉的蛛丝，悄然缠上后颈。
并非错觉。
她猛地顿住脚步，猝然回头！
身后是逐渐熙攘起来的人群，赶集的农人、叫卖的小贩、睡眼惺忪的游客……并无异样。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街角、店铺橱窗、以及不远处停靠的几辆旧车。
一切如常。
但那被窥视的感觉，在她回头的瞬间，便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无影无踪。
是唐笑笑的人？周凛的眼线已经渗透到这个偏僻小镇了？还是……别的什么？
苏念的心缓缓沉下。她意识到，自己调查袖扣的举动，或许已在无形中触动了某张无形的网。雾屿镇，不再安全。画廊里的江迟，更是随时可能暴露的活靶子。
她压了压帽檐，加快脚步，身影迅速融入人流。必须尽快行动，必须在对方彻底反应过来之前，找到足以钉死周凛的证据！
同时，她也需尽快安顿好那个麻烦的、却又握着她急需的“记忆钥匙”的少年。
如何将他暂时藏匿，又如何利用他挖掘出更多关于“人鱼号”和那神秘实验室的记忆，成了摆在她面前最紧迫的难题。
阳光渐渐驱散晨雾，照亮小镇的污秽与生机，却照不进苏念眼底那片愈发深沉冰冷的谋算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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