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如同垂死老者的喘息，在浓雾与海水的双重压迫下，显得愈发微弱无力。柴油的消耗速度比预想的更快，仪表盘上那根象征油量的指针，已经危险地指向了红色区域的边缘。
时间失去了准确的刻度。苏念只能根据引擎的负荷和燃油的消耗，大致估算他们已经航行了近五个小时。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但海流的方向和浪涌的微妙变化，让她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那片被标注的海域。
船舱里冰冷潮湿，空气污浊。江迟裹着一块从角落找到的、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破帆布，蜷缩在相对避风的角落，试图保存体温。他的胃早已吐空，只剩下干呕带来的灼烧感和全身的虚脱。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寒冷和颠簸下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忍着，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生怕打扰到全神贯注掌舵的苏念。
他 silent 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昏暗摇晃的船灯下，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焊在舵轮上的一块礁石，任凭风浪颠簸，纹丝不动。湿透的头发贴在颈侧，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只有偶尔因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出一丝她并非铁打的真相。
这个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中，依旧保持着如此可怕的冷静和韧性？
引擎又发出了一阵不祥的“咔哒”声，船速再次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苏念看了一眼油表，指针几乎已经触底。她果断关闭了引擎。
瞬间，世界陷入了另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船体的哗啦声，以及浓雾流动时那细微的、如同鬼魂低语般的声响。渔船失去了动力，在墨色的海面上随波逐流，缓缓打转。
“我们……到了吗？”江迟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干涩嘶哑。
“接近了。”苏念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她走到船舷边，俯身用手掬起一捧海水，放在鼻尖下仔细闻了闻，又抬头看向浓雾深处，仿佛在捕捉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信息。
“这里的海水，有一股极淡的……化学品残留的味道。和你在记忆中闻到的那种刺鼻气味不同，更隐蔽，像是经过长时间稀释扩散。”她低声说道，像是在对江迟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迟用力吸了吸鼻子，除了海水的咸腥和渔船本身的腐朽气味，他什么也闻不出来。但苏念如此肯定，让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苏念回到舵轮旁，拿出那张防水地图，就着船灯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再次确认方位。根据航速、时间和海流推算，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了红圈标注区域的边缘。
“我们需要等待。”她收起地图，“引擎不能用了，燃油耗尽。如果‘人鱼号’或者相关船只真的会在这片区域出现，我们只能靠漂，或者……祈祷。”
等待，在寂静、寒冷和浓雾中，比航行更加煎熬。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寒冷如同细密的针，透过湿透的衣物，刺入骨髓。饥饿和干渴也开始折磨着他们。压缩饼干所剩无几，淡水更是珍贵。
江迟将最后一点水分给苏念一半，自己只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他紧紧抱着那卷画，仿佛那是唯一能提供些许虚幻暖意的来源。
苏念坐在船舱口，目光如同鹰隼般，穿透浓雾，扫视着周围每一寸海面。她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同于海浪的声响——引擎声、汽笛声，甚至是金属碰撞的微弱回音。
然而，除了永恒的雾与海，什么也没有。
就在江迟几乎要被绝望和寒冷彻底吞噬，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规律的电子蜂鸣声，突兀地穿透了浓雾和海浪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声音似乎来自右前方的浓雾深处，距离不远不近！
苏念猛地站起身，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江迟也惊得睁大了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来。
那不是自然的声音！是某种仪器设备发出的信号音！
紧接着，一阵低沉得几乎与海浪融为一体的、属于大型船舶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伴随着这轰鸣声的，还有隐约的、金属摩擦和重物移动的沉闷声响！
浓雾中，一个巨大、模糊、如同海上堡垒般的黑色轮廓，缓缓显现在他们右前方不到两百米的海面上！轮廓的边缘，有几盏惨白色的航行灯在浓雾中晕开诡异的光斑。
是船！一艘比他们的破渔船大上数十倍的中型货轮！
苏念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一把将江迟拉低，两人伏在船舷下，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那艘逐渐清晰的巨船。
船体侧面，靠近水线的位置，一个模糊的船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江迟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紧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即使隔着浓雾，即使字迹模糊，他也能认出那个轮廓——
那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和画作中的……
“人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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