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白山尸觞
第一部：林海寻踪
第6章：《守山之约》
（起）
邪术师遁走，残余的尸傀在失去操控后，或被青鹰撕碎，或相互吞噬，最终化作一地真正的腐肉枯骨，沉寂在茫茫风雪之中。冰河畔恢复了死寂，唯有风卷雪沫的呜咽声，以及幸存者们劫后余生、压抑不住的啜泣与喘息。
石坚没有去安抚众人，他先是警惕地巡视了一圈周围，确认再无异状后，才快步走到那个被尸毒腐蚀出焦黑痕迹的冰窟窿旁，蹲下身，用猎斧的斧背敲下一块边缘发黑的冰块，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看了看对岸那几栋死气沉沉的木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玩意儿……不是山里自然生出的祸害。”他站起身，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常年与山林打交道磨砺出的直觉，“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养在这儿的。”
他的目光转向方圆，那个疑问再次浮现在眼底，甚至比之前更加深刻——“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他没有问出口，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手段，已然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只是沉默地走到方圆面前，看着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知道刚才那番争斗消耗巨大。
（承）
“还能走吗？”石坚问道，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疏离，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强者的尊重与……或许是同类的认同感。他能感觉到，这个叫方圆的年轻人，虽然手段奇异，但其身上那股与这片土地隐隐共鸣的、沉静厚重的气息，与他守护山林的信念并无冲突，甚至……有几分相似。
方圆调息片刻，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点了点头：“无妨。”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挤作一团的幸存者们，对石坚道：“此地不宜久留，那邪术师虽退，难保不会去而复返，或有其他后手。需尽快赶到安全之处。”
石坚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想的。他转身，对着幸存者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都起来！收拾能用的东西，跟着我走！这里不能待了！”
这一次，再无人质疑或反对。方圆展现出的非人手段，以及石坚在危机中展现出的沉稳与力量，都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石坚没有选择前往河对岸那个显然已成为邪祟巢穴的废弃转运站，而是带着众人，沿着冰河向上游方向，朝着更加茂密、也更加崎岖的山林深处行进。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石坚对这条路极为熟悉，即便在厚厚的积雪中，他也能准确地辨认出被覆盖的兽径和老猎人才知道的隐秘小路。他行走的速度很快，却总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队伍里体弱者的速度。
方圆跟在石坚身侧，默默观察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守山人。他能感觉到，石坚身上那股与山林浑然一体的土行气息，并非修炼而来，更像是世代居住于此、与自然共生所天然孕育出的灵性，纯粹而厚重。
（转）
约莫又行进了半个多时辰，天色几乎完全黑透。就在众人体力即将耗尽之时，前方出现了一片背风的巨大山坳。山坳之中，隐约可见几缕微弱的灯火，以及一些低矮的、用原木和兽皮搭建的屋舍轮廓。
是一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守山人部落，或者说，聚居点。
看到灯火，幸存者们几乎要喜极而泣。
石坚带着队伍走近，村落外围没有栅栏，只有一些用削尖的木桩简单围成的界限。几个穿着厚实皮袄、手持猎叉或弓箭的汉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显然是负责警戒的。他们看到石坚，纷纷露出尊敬的神色，点头致意：“石大哥，回来了。”
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到石坚身后这群狼狈不堪、大多面带惊恐的“外乡人”身上时，都露出了明显的警惕和疑惑。
石坚简单解释了几句：“路上遇了‘脏东西’，火车坏了，这些都是落难的乘客。”他没有提及方圆的手段和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守卫的汉子们虽然依旧疑惑，但对石坚的话深信不疑，让开了道路。
村落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此时大多已经熄灯休息，只有几间大屋里还透出火光。石坚将幸存者们安置在一间用来集会和储存物资的空旷大屋里，让人送来了一些热水和干粮。
安排好众人，石坚看向方圆：“你，跟我来。”
他带着方圆，走向村落边缘一栋看起来最为古老、也最为坚实的木屋。屋门口悬挂着一些风干的草药和兽骨，门楣上刻画着一些简洁而古老的符号，与方圆在萨满信物上看到的有些类似，却又有所不同。
推开门，屋内燃着兽脂灯，光线昏黄。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深深刻痕般皱纹的老者，正坐在火塘边，手里摩挲着一串不知由何种兽骨打磨而成的念珠。他抬起头，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目光先是落在石坚身上，随即缓缓移到了方圆脸上。
（合）
“阿爷，”石坚对老者极为恭敬，“这位是方先生，从关内来的。路上……多亏了他。”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打量着方圆，片刻后，他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说的却是方圆能听懂的官话，虽然带着浓重的口音：
“外来的客人，你身上……有山与土的味道，很古老，也很沉重。但你的眼睛里，藏着风和雷，还有……血与火的光。”
他的话语如同古老的谶言，直接点破了方圆身上矛盾而复杂的气质。
方圆心中微凛，知道这老者绝非常人，恐怕是这守山人部落中类似萨满或长老的存在。他拱手，行了一礼：“晚辈方圆，见过长者。途经宝地，多有打扰。”
老者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方圆脸上：“石坚说，你们遇到了‘纳垢之仆’操控的尸傀？”
纳垢之仆？看来这是守山人对那尸蛊邪术师的称呼。
“是，”方圆点头，“晚辈与他交手，侥幸将其击退。但听闻，此类邪祟近来在林中出现频繁？”
老者沉默了片刻，火塘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出深深的阴影。
“森林在哭泣，”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痛的悲凉，“古老的平衡正在被打破。那些亵渎亡者、污染土地的‘纳垢之仆’，像蝗虫一样从山的另一边过来。他们在圣山的伤口上，播撒死亡与污秽……”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方圆，眼神锐利如鹰：
“年轻人，你为何而来？你身上的力量，又指向何方？”
方圆迎着老者的目光，坦然道：“为修复被破坏的平衡而来。长白山之殇，亦是晚辈职责所在。”
老者凝视他良久，缓缓道：“圣山的伤口深处，藏着‘纳垢之仆’的巢穴，也藏着他们信奉的‘黑暗之神’的祭坛。那里……很危险。连最勇敢的猎手，也不敢轻易深入。”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但你若执意前往，石坚……或许可以为你引路。他熟悉通往圣山禁地的每一条兽径，也认得那些被污染之地的标记。”
石坚站在一旁，闻言并未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方圆，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敢去，我便敢带路。
方圆满脸肃然，再次拱手：“若能得石大哥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屋外，风雪不知何时已停，墨蓝色的天幕上，几颗寒星闪烁，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寂静的雪原和沉睡的山林之上。而在这片静谧之下，通往长白山腹地、危机四伏的征途，已然铺开。
(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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