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招娣已经将后院打扫得一尘不染。她特意把吴师傅常坐的太师椅擦得锃亮，连椅腿的雕花缝隙都用细布条清理干净。
吴师傅踱步出来时，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招娣身上。
今天你跟着我。他语气平淡，把那块羊绒料子搬出来。
招娣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应了声，小跑着进了里间。那块昂贵的进口羊绒被妥帖地收在樟木箱里，上面还盖着一层细棉布防尘。她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春妮和小柱子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师傅竟然让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学徒接触这么贵重的料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陆铮正要出门进货，看见这情景也愣了一下。林晚抱着安安站在门口，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吴师傅让招娣把料子在裁剪案上铺平，自己则背着手站在一旁。
说说看，这料子该怎么裁？
招娣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料子表面。她的指尖能感受到羊绒特有的柔韧，那是机器仿不来的天然质感。
要先蒸汽回潮。她回忆着前天说过的话，等纤维恢复活性再下剪。裁剪时要顺着纹理，不能强扭。
还有呢？
招娣仔细观察着料子的纹理走向，又对着光看经纬密度：这料子贵在它的垂坠感，下摆不能裁得太齐，要留出自然的弧度。
吴师傅不置可否，从案头拿起划粉：你来画线。
这下连春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画线是裁剪最关键的一步，一笔下去就再难更改。这么贵的料子，要是画错了......
招娣的手微微发抖，但她很快稳住了。她先用量尺仔细测量，又在废布上试了几次，这才小心翼翼地落下第一笔。
灰白的划粉在深色的羊绒上留下细弱的痕迹，像初雪落在夜色里。她的动作很慢，每一笔都要斟酌许久。
小柱子在一旁看得手心冒汗，忍不住小声对春妮说：这要是画错了可咋整......
嘘——春妮示意他噤声，师傅自有分寸。
就在这时，前头铺子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拎着一件西装。
叫你们老板出来！这做的什么活儿！
陆铮连忙迎上去：这位先生，出什么事了？
你看看！男人把西装摔在柜台上，这才穿了一次，袖口就开线了！这就是你们的手艺？
林晚上前仔细检查，发现确实是做工问题。线迹不均匀，导致受力不匀开线了。
对不起，我们这就给您修改。林晚诚恳地说。
修改？我这可是要穿着去谈生意的！现在怎么办？
后院的众人都被前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招娣的手一顿，划粉在料子上留下一个不太自然的弯折。
吴师傅眉头一皱，但没说话。
这时，招娣却突然放下划粉，快步走到前头。她仔细看了看那件开线的西装，又摸了摸料子。
先生，她突然开口，这件衣服不是我们做的。
男人一愣：你胡说什么？这明明就是在你们这订的！
招娣不慌不忙，指着袖口的里衬说：我们铺子里所有的衣服，里衬的接缝处都会多缝一道加固线。这件没有。
她又翻开领子内侧：这里的标牌针法也不对。我们用的一直是双回针，这是单针。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你、你一个学徒懂什么......
她说的没错。吴师傅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这不是的活儿。
林晚立刻去翻订单记录，果然发现这个客人一个月前确实来订过衣服，但因为嫌工期长，最后没在这里做。
真相大白，男人讪讪地走了。
这场风波过后，后院的气氛却有些微妙。招娣看着羊绒料子上那个画歪的弧度，脸色发白。
师傅，我......
继续。吴师傅语气依然平淡，记住刚才的感觉。裁缝的手，乱不得。
招娣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师傅的用意。她重新拿起划粉，这一次，她的手稳如磐石。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招娣专注的侧脸上。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手艺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当天晚上，招娣直到深夜还在练习画线。她在废布上反复描画那个失败的弧度，非要做到完美不可。
林晚起来倒水时看见，轻声劝道：招娣，明天再练吧。
师姐，我再练一会儿。招娣头也不抬，今天那个弧度，我明明可以画得更好的。
月光下，她的侧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而此时吴师傅的屋里，老人正对着一盏油灯擦拭他的老花镜。镜片上映出跳动的灯火，也映出他眼中难得的欣慰。
是个好苗子。他喃喃自语，就是性子太倔......
窗外秋风萧瑟，但的后院里，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这一夜，有人辗转反侧，有人挑灯夜战，但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二天清晨，招娣依旧是第一个起床的。但今天，她直接拿起划粉，在废布上画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弧度。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后院时，吴师傅看见那个弧度，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外贸大衣的图纸推到了她面前。
今天，你来做这件大衣的衬里。
这一次，没有人再惊讶。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破格的机会，招娣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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