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带着那件完工的羊绒大衣离开后的第三天，“霓裳”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是个穿着讲究的中年女人，颈间系着真丝方巾，手腕上戴着块进口手表。她一进门就指名要找“做外贸大衣的那位老师傅”。
正在前台记账的林晚抬起头，微笑道：“您说的是吴师傅？他正在后院忙。”
“不，”女人纠正道，“我找的是实际做那件大衣的师傅。李经理说，是位年轻姑娘。”
这话一出，铺子里安静了一瞬。连正在踩缝纫机的春妮都停下了动作。
招娣从后院的珠帘后走出来，手上还沾着划粉的灰迹。她今天在帮吴师傅裁一件新到的进口面料，听到前头的对话，心里咯噔一下。
“我就是。”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女人上下打量着招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得体的微笑：“没想到这么年轻。我姓周，在省城外贸公司工作。李经理那件大衣，我们经理看了很喜欢。”
招娣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看向林晚。
林晚会意，上前接过话头：“周同志请坐。招娣是我们这儿最有潜力的学徒，那件大衣确实是她主做的。”
“不只是潜力，”周同志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我们公司最近接了个日本客商的订单，要求很高。看了那件大衣的做工，想请你们试试。”
信封里是几张设计图纸和一块面料小样。图纸上的服装款式新颖，细节复杂，面料更是罕见的混纺材质。
招娣接过小样摸了摸，眉头微蹙：“这个料子......很特别。”
“日本客商带来的新型面料，”周同志说，“要求做成图纸上的款式。省城几家大厂都不敢接，说难度太大。”
这时吴师傅从后院踱步出来，看了眼图纸，又摸了摸面料小样。
“料子确实特别，”他淡淡道，“经纬密度不均匀，伸缩性难把握。”
周同志点头：“所以想来请教老师傅，这活儿能不能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师傅身上。这样高难度的订单，接下了是机遇，也是风险。
吴师傅却看向招娣：“你说呢？”
招娣没想到师傅会问自己。她仔细研究着图纸，又反复摩挲那块面料小样，半晌才开口：
“能接。但是要先试做一件样衣。”
周同志眼睛一亮：“需要多久？”
“三天。”招娣说，“但要先给我足够的试料。”
周同志当即拍板：“好！我明天就让人送料子来。”
送走周同志，铺子里炸开了锅。
小柱子第一个跳起来：“招娣，你也太敢接了！这料子我摸都没摸过！”
春妮也忧心忡忡：“万一做不好，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招娣却异常冷静：“这料子看着难，其实有规律。你们摸这里，”她让小柱子和春妮摸面料小样的边缘，“经纬虽然不均匀，但是有固定的纹理走向。顺着它的性子来，应该没问题。”
吴师傅难得地露出笑意：“看来那件大衣没白做。”
林晚和陆铮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他们知道，招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第二天，周同志果然派人送来了一整匹那种特殊面料。招娣把自己关在后院，对着图纸和料子研究了一上午。
中午吃饭时，大家都注意到招娣的手指上多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这料子边缘很利，”她解释，“稍不注意就会划伤手。”
饭后，招娣开始下料。她裁得很慢，每下一剪都要反复比对。吴师傅破例一直在旁边看着，偶尔指点一两句。
“这里要留足余量，”他指着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细节，“这种料子回弹性差，缝合时会缩。”
招娣认真记下。
傍晚时分，第一片裁片终于完成。招娣把它举起来对着光检查，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春妮问。
“你们看，”招娣指着裁片的边缘，“这料子会随着光线变色。”
果然，在夕阳的照射下，原本深灰色的面料边缘泛出淡淡的紫晕。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很兴奋。吴师傅若有所思：“或许可以把这个特性利用起来。”
当晚，招娣熬夜修改了设计方案。她在原有的图纸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巧妙的拼接，让衣服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出微妙的变化。
第三天清晨，当周同志如约前来时，一件令人惊艳的样衣已经挂在架子上。
“这......”周同志绕着样衣转了两圈，难以置信，“这和图纸上的不太一样？”
招娣上前解释：“我根据面料的特性做了调整。您看这里，”她指着衣领的拼接处，“在室内是统一的深灰色，但在阳光下会呈现渐变的紫灰色。这是面料本身的特性，我把它放大了。”
周同志对着窗户举起样衣，果然看到了那奇妙的色彩变化。
“妙啊！”她赞叹道，“这才是真正的量体裁衣！懂得根据面料特性来设计。”
她当场就签下了正式的订单合同，而且数量比原计划多了三成。
送走周同志，招娣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铮拍了拍她的肩：“好样的！给咱们长脸了！”
连一向严肃的吴师傅都难得地夸奖：“懂得因地制宜，这才像个裁缝。”
但最高兴的还要数春妮和小柱子。春妮拉着招娣的手说：“这下看谁还敢说咱们小铺子做不了大单子！”
小柱子更是兴奋地计划着：“等这批订单做完，咱们是不是该换个大门面了？”
这天晚上，林晚特意多做了两个菜，算是庆祝。饭桌上，大家都很兴奋，只有招娣安静地吃着饭，像是在思考什么。
饭后，她一个人来到后院，就着月光抚摸那件样衣。
“怎么了？”林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招娣轻声说：“师姐，我在想，要不是来了，我可能一辈子都在红星厂锁扣眼。”
林晚笑了笑：“是你的努力换来的机会。”
“不，”招娣摇头，“是师傅和你们给了我机会。在别的地方，没有人会让一个学徒做这么重要的活儿。”
月光下，样衣泛着微妙的光泽。招娣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霓裳”还是那个小铺子，但它的名声，已经开始传出这个小城。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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