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这三个字，让沐放刚落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相较于金銮殿的威严广阔，御书房更像是一头沉睡巨兽的巢穴。
这里没有满朝文武，只有天子最私密的心思和最不容置疑的权威。
“护国公，请吧，陛下在里面等您。”老太监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可那笑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凉气。
沐放看了一眼怀里已经开始打瞌睡，小嘴还在不停砸吧，梦里都在念叨着“桂花糕”的女儿，手臂收得更紧。
他抱着沐渔，迈步踏入了那道看似寻常，却足以决定人生死的门槛。
御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皇帝楚渊并未穿龙袍，仅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靠坐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李总管垂手立在一旁，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臣，参见陛下。”沐放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平身吧。”楚渊摆了摆手，目光却越过沐放，落在了他怀里那个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人儿身上。
“小渔儿累坏了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温和。
沐渔被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还带着水汽。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楚渊身上，小鼻子嗅了嗅，含糊地嘟囔：“皇帝爷爷……饿……”
“哈哈哈……”楚渊仿佛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李福，去，把御膳房给小郡主备下的桂花糕、杏仁酪，都端上来。”
“喳。”李总管躬身退下。
沐放的心却沉了下去。皇帝越是和颜悦色，这背后藏着的东西就越是凶险。
“沐爱卿，今日在朝堂上，辛苦你了。”楚渊的目光重新回到沐放身上。
“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沐放垂首道，姿态恭敬，却滴水不漏。
楚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话锋一转：“朕很好奇，小渔儿她……是如何看到那些……东西的？”
来了！
沐放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回答：“陛下，小女年幼，童言无忌，许是在哪里听了些神怪故事，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楚渊的语气陡然转冷，“她指着灵阑说他是坏蛋，朕就吐了黑血！她让你爹爹的刀快过冰糖葫芦，灵阑那妖道就被你一招制服！她说不能送崇瑾去西南，否则朕的金光就要被黑虫子咬光……沐放，你当朕是三岁孩童，这么好糊弄吗？”
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沐放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但他依旧梗着脖子：“陛下明鉴，小女绝无妖邪之处，她只是……”
“爹爹，糕糕！”
沐渔可不管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她闻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小身子在沐放怀里一个劲儿地扑腾。
李总管亲自领着两个小太监，将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摆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那桂花糕做得晶莹剔剔透，顶上还点缀着金黄的桂花蜜，香气扑鼻。
沐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挣扎着从沐放怀里滑下来，哒哒哒跑到小几边，伸出小胖手就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小脸蛋顿时幸福地鼓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赞叹：“好次！”
楚渊看着她这副毫无心机的馋猫样，脸上的冷意稍稍退去，再次放缓了声音：“小渔儿，告诉爷爷，你为什么说那个坏道士，是躲在柱子后面的黑虫子？”
沐渔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第二块桂花糕，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他身上……就是黑色的呀！跟茅房里的臭石头一样，又黑又臭！”
她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这个形容……
饶是楚渊城府深沉，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那……金龙哥哥呢？”他又问。
“金龙哥哥，”沐渔总算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他身上是金色的！太阳一样的颜色！亮亮的，暖暖的，可好看啦！”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满糕点渣的小手比划着，仿佛在形容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楚渊的呼吸微微一滞。
一个又黑又臭，一个亮亮堂堂。
这孩子，真的能看见“气运”！
他看着沐渔，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自从被灵阑那妖道下了慢性毒之后，就一日不如一日。
太医们束手无策，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可昨天，这小丫头只是拍了拍他的膝盖，那股暖流就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轻快。
她是他的福星！是大楚的福星！
“沐放。”楚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威严，“你不用再替她遮掩。朕知道，她是上天赐给我大楚的祥瑞。”
沐放的心彻底沉入谷底。被帝王盯上的“祥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要么被捧上神坛，要么……被榨干价值后无情丢弃。
“朕不会伤害她。”楚...渊仿佛看穿了沐放的心思，“朕，还要靠她。”
他顿了顿，对门外吩咐道：“传嘉宁公主过来，陪小郡主一同用膳。”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宫裙，身形瘦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在荷花池边被欺负的嘉宁公主。
她一进来，看到皇帝，就吓得立刻跪下，小小的身子都在发抖：“儿臣……儿臣参见父皇。”
楚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
沐渔却认出了她，她嘴里还塞着半块杏仁酪，含糊地打招呼：“小可怜，你来啦！”
嘉宁公主瑟缩了一下，不敢抬头。
“过来，坐这里。”沐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小凳子，然后又拿起一块芙蓉酥，不由分说地塞到嘉宁手里，“这个也好次！给你！”
嘉宁公主捧着那块精致的点心，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楚渊。
楚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沐渔却不耐烦了，她自己咬了一大口手里的糕点，然后凑到嘉宁耳边，小声地“告状”：“皇帝爷爷的饭，一点都不好吃，菜还没我爹爹做的好吃呢！就这几块糕糕还行，你快吃，不然等下就没啦！”
嘉宁被她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很快就收住了，但紧绷的小脸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芙蓉酥，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的大眼睛也弯成了小月牙。
沐放站在一旁，看着女儿三言两语就让一个拘谨的小公主放松下来，心中既骄傲又担忧。
他的女儿，就像一束阳光，能轻易照进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在这深宫里，太过耀眼，并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李总管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一碗泛着漂亮粉色的樱桃冻。
“陛下，这是御膳房新制的冰镇樱桃冻，给两位小殿下解解腻。”
那樱桃冻装在琉璃碗里，粉嫩剔透，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沐渔的眼睛立刻就黏在了上面。
李总管将两碗一模一样的樱桃冻，分别放在了沐渔和嘉宁的面前。
“哇！漂酿！”沐渔拿起小勺子，正准备舀一勺送进嘴里。
忽然，她的小动作顿住了。
她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开启了“气运之眼”。
在她的视野里，自己面前这碗樱桃冻，散发着淡淡的、食物本身该有的白色光晕。
可是，嘉宁面前那碗，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上面却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病态的灰色雾气。
那颜色，就像是生了病的人咳出的第一口浓痰，黏腻又恶心。
这碗有问题！
“别吃！”
沐渔大喊一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小胖手，将自己面前的碗和嘉宁面前的碗，飞快地换了个位置。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嘉宁公主拿着小勺，茫然地看着她。
沐放和李总管也是一愣。
只有软榻上的楚渊，双眼微微眯起，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小渔儿，你做什么？”沐放紧张地问。
沐渔却没理他，她把那碗有问题的樱桃冻拉到自己面前，义正词严地对嘉宁说：“这碗是幸运樱桃冻，你吃！我的这碗……我来替你尝尝！”
说完，她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舀了一大勺灰蒙蒙的樱桃冻，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入口的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在舌尖炸开。不像是坏了，倒像是什么奇怪的药材混了进去，又苦又涩。
“呸！”沐渔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个包子，“不好次！是坏蛋樱桃冻！”
她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殿内“噗通”一声，一个负责布膳的小宫女，竟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整个御书房，刹那间落针可闻。
楚渊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冰刀，直直地射向了那个跪倒在地的宫女，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这樱桃冻，是你经手的？”
? ?非常感谢大家一路追读到这里。我知道，写一个“能看见气运”的小可爱当主角，很容易写成无脑爽文，但我一直想努力在“爽”和“合理”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比如这一章，我想表现的不仅是小渔儿的神奇，还有她那份纯真的善良，以及沐放身为人父的挣扎和担忧。希望我表达出来了。如果你们喜欢这样的故事，请用【推荐票】和【月票】给我一些肯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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