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郡主府,成了一锅沸水。
下人端着茶盘,差点跟柱子撞个满怀,茶水泼了一地。
“快!快把舆图收起来!”沐放压着嗓子低吼。
萧北辰手速飞快,一把将桌上那份标注着江南水系的地图塞进自己怀里,动作太大,差点把铠甲撑裂。
言子澈更绝,飞起一脚,将一个装满了干粮和伤药的行囊,精准地踹进了角落的太师椅底下,还顺手拉过椅垫盖好。
两个半大少年,一个十六,一个十岁,脸上全是做贼心虚的紧张。
要是让皇帝爷爷知道,他们准备偷偷摸摸跑去几千里外的江南,闯那个叫镜湖的龙潭虎穴,就为了给小渔儿找一条传说中的绿鲤鱼……
沐放毫不怀疑,皇帝能当场把他们三个的腿打断,再一人赏一个天牢单间,让他们好好反省什么叫“安分守己”。
一片鸡飞狗跳里,楚渊到了。
没有銮驾的鸣鞭声,没有仪仗的甲胄响。
只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常服,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细微的毛边。
身后跟着的总管太监李德福,也换了身不起眼的灰袍,活像个跟主家出门的普通老仆。
楚渊踏入大门,整个人看着都小了一圈。
宫变前的威严和气势,被那场亲子的背叛和药物的侵蚀,消磨得干干净净。
两鬓的白发刺眼,眼角的沟壑深得能夹住雨水。
他抬手,制止了满院子要跪下去的人。
“都免礼。”
声音是病后特有的沙哑,带着一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今天,没有皇帝。”
楚渊的目光,在混乱的庭院里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沐放的身上,准确地说,是定格在沐放高大身躯护着的身后。
“我……只是个来看孙女的糟老头。”
他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下子轻了下来。
“小渔儿呢?”
沐放喉头滚动了一下,不得不侧开身子。
楚渊没有在吵嚷的花厅停步。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绕过回廊,径直走向了后院的小花园。
那里,桂花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在午后的阳光里发酵。
沐渔就坐在桂花树下的小石凳上。
她面前的石桌,放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是谢知微算着时辰,刚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
小小的身子往前倾着,因为看不见,沐渔没有伸手去拿。
她只是先凑过去,小鼻子在碟子上方,仔细地、认真地嗅了嗅。
确认了,是知微哥哥的手艺,是她最喜欢的甜度。
这才放心地伸出两根胖乎乎的小手指,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块。
糕点举到嘴边,她没有马上吃。
而是伸出粉嫩的舌尖,在桂花糕的边缘,轻轻舔了一下。
似乎在用味觉,再次确认这份期待中的甜美。
最后,她才满足地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咬下了一小角。
脸颊鼓起一个小小的仓鼠包,幸福地咀嚼着。
整个过程,安静,专注,有条不紊。
沐渔适应得太好了。
好到让人心脏都揪成一团。
楚渊就站在几步开外,一动不动地看着。
看着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家伙。
看着她在无边的黑暗里,用嗅觉,用触觉,用味觉,努力地给自己寻找着一点点甜。
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躲在角落里,偷偷掉眼泪的小孙女。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在废墟之上,努力开出花的小太阳。
这比看到沐渔的眼泪,更让这个九五之尊心口绞痛。
一股酸涩的暖流直冲眼眶。
楚渊猛地别过脸,看向别处。
跟在身后的李德福,眼观鼻鼻观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大楚国最尊贵的君王,肩膀在无法抑制地抖动。
良久,楚渊才重新转回来。
眼眶还是红的,但神色已经勉强恢复了。
他迈开步子,走到沐渔身边。
“小渔儿。”
声音出口,才发现带着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哽咽。
沐渔咀嚼的动作停下了,小耳朵灵敏地动了动。
这个声音,她太熟了。
是每天都能在梦里听到的,威严又慈祥的声音。
“皇帝爷爷!”
手里的桂花糕都顾不上了,沐渔立刻放下,循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琥珀色大眼睛,努力地睁得圆圆的。
一张小脸,绽开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你来啦!你的病好些了吗?李总管说你生了好久好久的病。”
沐渔还记挂着他们告诉她的“官方说辞”。
她热情地伸出小手,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上拍了拍。
“爷爷快坐!这里不凉!”
“要吃桂花糕吗?知微哥哥刚刚做的,上面撒了好多好多桂花,可甜可香了!”
说着,沐渔又摸索着,从碟子里捏起一块,努力地举高,递向楚渊的方向。
那只胖乎乎的小手上,还沾着晶莹的糕点碎屑。
楚渊再也绷不住了。
他一把接过那块桂花糕,学着沐渔刚才的样子,也咬了一小口。
桂花的清香和糯米的甜软在口中化开。
可他的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好吃。”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爷爷……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
他就在沐渔身边坐下,陪着这个看不见的小孙女,把一整碟桂花糕都吃完了。
他没有问一句关于眼睛的事。
也没有提半个跟悲伤有关的字。
他就听着沐渔用清脆的小奶音,絮絮叨叨地跟他讲。
讲今天花园里的桂花味道特别浓。
讲大猫猫的呼噜声比昨天更响亮。
讲她今天跟秦筝姐姐和嘉宁姐姐下棋,赢了一大包糖果。
楚渊就时不时“嗯”一声,或者问一句“是吗”,然后告诉沐渔,等她眼睛好了,就带她去皇家猎苑,烤一只比上次还要肥还要大的全羊,让她吃个够。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
就这么在桂花树下,聊着最平淡的天。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仿佛一切不幸,都未曾发生。
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院子染成暖金色,楚渊才起身告辞。
他没有让任何人送。
自己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郡主府。
坐上返回皇宫的马车,车帘放下的那一刻,那个慈祥的“糟老头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铁血手腕、君临天下的大楚皇帝。
车厢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
楚渊靠在软垫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随行的沐放,就那么垂手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
楚渊的声音,重新响起。
这一次,没有了疲惫,没有了沙哑,只剩下帝王特有的,不带温度的决断。
“沐放。”
“臣在。”沐放躬身。
“不惜一切代价。”
楚渊的眼睛,倏地睁开,那里面没有了半分温情,全是翻涌的怒火。
“治好她的眼睛。”
“朕的国库,为你敞开。朕的太医院,随你调遣。整个大楚国,你看上了什么,需要什么,直接去取,不必上奏。”
这已经不是恩准,而是授权。
是赋予沐放调动整个国家资源的无上权力。
沐放的心脏,重重一跳。
“还有。”
楚渊的声音,又冷了三分。
“给朕查。”
“彻查。”
“从宫变那日算起,所有直接或间接,伤过小渔儿,让她受过半分惊吓,掉过一滴眼泪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
车厢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帝王最后的宣告,字字句句都淬着血腥气。
“朕要他们的血,来洗我孙女受过的委屈!”
这是一个帝王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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