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里那杯昂贵的威士忌余味尚未完全散去,丁陌已回到了日租界那间属于“竹下贤二”的公寓。窗外月色清冷,与室内昏黄孤寂的灯光交织,将他挺拔而略显孤峭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俯瞰着沉睡中的城市轮廓,那些在黑暗中沉默的街巷,不知隐藏着多少与他相似的暗流与杀机。
军统的嘉奖——那张轻飘飘却分量十足的瑞士银行本票,正安静地躺在他贴身的内袋里。它代表着信任,更代表着危险。苏念卿最后那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除了钱,还为了什么?”——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的警觉神经上。军统从未真正放心过他,这次的嘉奖越丰厚,随之而来的新任务必然越凶险,而背后的审视也必然越严厉。
他脱下外套,动作不疾不徐,将领带松开,露出微微凸起的喉结。空气中弥漫着旧公寓特有的、混合着木头和尘埃的气息。他没有丝毫睡意,大脑在冷静地复盘今晚的每一个细节:苏念卿隐藏在妩媚下的审视,自己表演出的那丝恰到好处的“人性挣扎”,以及最后触碰手拿包金属扣时,那冰凉坚硬的触感。
媒介已经到手。但他并未急于使用【心理镜像】。过度频繁的能力使用带来的精神负荷,如同不断累积的债务,他需要更精准地规划每一次“支出”。此刻,他更需要的是基于现实逻辑的判断和布局。
果然,仅仅安静了两天,领事馆内因“闸北胜利”而浮躁的空气尚未完全沉淀,新的指令就以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抵达。
不是死信箱,也不是咖啡馆的例行接头。这次的信息传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更高的保密级别。
第三天下午,丁陌被武藤课长叫去,交代了几句关于近期文件归档的琐事。当他从武藤办公室出来,经过走廊拐角那个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哑仆身边时,老哑仆正佝偻着腰,费力地擦拭着一个高大的青花瓷瓶。在丁陌经过的瞬间,老哑仆似乎脚下不稳,手中的抹布“不小心”掉落在丁陌脚边。
丁陌脚步微顿,弯腰,动作自然地帮老人捡起了抹布。在手指接触那粗糙布料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布料的折叠夹层里,藏着一小块异常坚硬的物体。
“多谢……竹下先生。”老哑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接过抹布,继续他无止境的擦拭工作,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丁陌面色如常,微微颔首,继续向前走去,步伐节奏没有丝毫改变。直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他才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钥匙。
这是军统内部用于紧急联络和传递微型物品的“钥匙信”。对应的锁具,通常藏在城市某个不起眼的公共设施里。
军统动用了这条埋藏颇深的暗线,只为了传递新的指令?丁陌眼神微凝。这绝不仅仅是“清乡计划”任务下达那么简单,必然伴随着更复杂的背景。
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处理完手头的文书工作,直到下班时间,才随着人流离开领事馆。他没有直接去取信,而是先去了两家书店,闲逛般买了几本无关的文学书籍,又在一家茶室坐了半小时,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像偶然兴起般,走向了法租界边缘的一个小型公共图书馆。
图书馆的地下室,有一排提供给读者临时存放私人物品的存物柜。丁陌根据钥匙的形制和细微特征,很快找到了对应的柜门。插入,旋转,柜门应声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柜门内侧用极细的胶带固定着一个卷成细管的纸条。
取出纸条,关上柜门,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丁陌神态自若地离开图书馆,仿佛只是来借阅书籍未果的普通读者。
回到公寓,拉上厚重的窗帘,丁陌才在台灯下展开了那张纸条。纸条很小,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密写药水书写,需要特定的显影方式才能阅读——这种方式,在他与苏念卿首次建立联系时就已经约定。丁陌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配好的药水,用棉签小心涂抹在纸条上。
字迹逐渐清晰起来。内容比他预想的更简短,也更沉重。
“任务优先级提升至最高。‘清乡’计划关系我方江南根基,务必于十日内获取完整部署方案,含兵力、路线、时间及后勤支撑点。授权动用一切必要手段与资源。另,近期内部清查,渠道或有变动,保持静默,等待下一步激活指令。‘掌柜’。”
“掌柜”,是军统上海站目前最高层级的几位负责人之一使用的代号。直接由“掌柜”下达指令,并且明确“授权动用一切必要手段与资源”,这充分说明了军统总部对“清乡”计划的重视程度,以及由此带来的焦虑。而“内部清查,渠道或有变动”这句,则印证了丁陌的预感,军统内部并不平静,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何会动用老哑仆这条线。
十日之内。完整部署方案。
丁陌将纸条凑到烟灰缸上方,用火柴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迅速吞噬了纸张,化为一小撮灰烬。他凝视着那缕青烟,眼神冰冷。
压力如山般袭来,但他心中反而一片清明。机会往往与危险并存。军统越是急切,他手中谈判的筹码就越重。那句“授权动用一切必要手段与资源”,无疑为他接下来狮子大开口提供了最完美的依据。
当然,他绝不会真的为了军统去拼命。他的目标始终清晰:利用军统的需求,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同时,将真正关键的情报,以更隐蔽的方式传递给真正值得投资的“潜力股”——红党。
“清乡”计划,他在武藤和南造云子那里早已零碎地捕捉到一些信息,知其残酷性与规模远超以往一般的扫荡。若能提前获知详情,不仅能让军统有所准备,更重要的是,能让红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和根据地群众及时转移,减少损失。
如何从武藤和南造云子这两个关键节点,撬出这份核心机密,需要精密的策划。
武藤老奸巨猾,多疑成性,虽因近期几次“巧合”与“卓有成效的观察”对自己信任度提升,但涉及如此核心的军事计划,必然守口如瓶,直接探听风险极高。南造云子身处机要位置,有机会接触相关电文和文件,但她本身并非军事主官,对具体作战计划的了解可能有限,且她精明虚荣,需要足够的理由和利益才能让她“不经意”地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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