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阴雨,让上海的天空始终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色调,空气湿冷,黏腻地贴着皮肤,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每一丝活力都吸走。日本领事馆内,气氛比天气更加沉闷。武藤一郎课长脸上的阴云几乎能拧出水来,几次小范围的泄密事件,虽然最终都找到了“合理”的替罪羊,但上面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让他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审视和怀疑。
丁陌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像一颗嵌入精密仪器的螺丝,恪尽职守,不多言,不多事。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武藤情绪的变化,也感受到了领事馆内愈发紧张的氛围。松本优子虽然暂时被武藤压制,但她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
头痛依旧时不时地造访,提醒着他过度使用能力的代价。他需要更谨慎,也更有效率。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悄然来临。
他按照惯例,将整理好的部分非核心文件送去给武藤审阅。在武藤办公室外间,他“偶然”听到了武藤正在里面和一位从南京过来的经济顾问谈话。隔音并不算太好,加上丁陌刻意放轻了脚步,一些零碎的词语飘进了他的耳朵。
“……石川……行程……高度保密……关乎帝国在华中经济命脉……”
丁陌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他没有停留,将文件交给武藤的副官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石川?他迅速在脑中搜索着相关信息。石川重信,日本内阁派遣的资深经济顾问,据说此行来华,是为了整合占领区的资源,调整经济策略,以应对日益吃紧的战局。他的行程,无疑是绝密的。
如果能拿到这份行程表……
丁陌没有立刻行动。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最佳时机。他知道,武藤经历了多次泄密事件后,警惕性极高,任何贸然的举动都可能引火烧身。
他需要借助【心理镜像】,但必须找到最安全的方式。
两天后,机会终于来了。武藤因为一份紧急电文,临时被叫去参加高层会议,匆忙间,他将一个常用的皮质公文包留在了办公室。丁陌作为被“信任”的、可以接触部分机要文件整理的下属,有合理的理由进出武藤的外间办公室。
他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去,像是要帮武藤整理一下散乱的文件。武藤的副官恰好不在座位上。丁陌的目光快速扫过桌面,最后落在了那个半开的公文包上。里面露出文件的一角,上面似乎有“石川”和“行程安排”的字样。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他没有直接去碰公文包,而是看似无意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公文包旁边的桌面上。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拂过了公文包冰凉的皮质表面。
接触时间不足半秒。
但足够了。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信息流,顺着指尖涌入他的脑海。不是具体的文字内容,而是一种“印象”,是关于这份文件在武藤意识中的“重量”和关联场景的碎片——武藤在灯下仔细阅读这份文件时凝重的表情,以及他对这份文件保密级别的强调。
丁陌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端起茶杯,仿佛只是放了一下杯子。他甚至在离开前,还好心地帮副官把几份散落的文件归拢整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留下任何刻意的痕迹。
当天深夜,在自己的公寓里,丁陌躺在床上,意识沉入了那片属于武藤一郎的、由权力和猜疑构筑的梦境迷宫。这一次,他目标明确,直奔与那份皮质公文包和“石川”名字相关的记忆区域。
迷宫中雾气弥漫,代表着武藤混乱而焦虑的思绪。丁陌小心翼翼地穿行,避开那些敏感的、可能触发警报的防御节点。终于,他在一堆代表着“待处理重要事项”的梦境符号中,找到了那份关于石川重信行程的记忆光团。
他没有强行读取全部内容——那消耗太大,且容易惊醒武藤的潜意识。他只是像拍照一样,快速地“扫描”了几个关键节点:抵达上海的具体日期、下榻的酒店(并非公开的礼查饭店,而是一处更为隐秘的、由日本财团控制的私人会所)、以及计划中与几位华中地区日资银行家和实业家的秘密会晤时间。
信息不多,但每一条都极具价值。尤其是那个隐秘的会所地址和秘密会晤的安排,这无疑是石川此行真正核心的活动所在。
从梦境中退出,丁陌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和恶心,比前几次更强烈一些。他靠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喉咙口的不适。能力的反噬似乎在随着使用频率和精度的提升而加剧。
但收获是值得的。
他点燃一支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冷静地分析着这份情报的价值。这份行程表,如果交给军统,或许能让他们策划一次针对石川的刺杀或绑架,制造混乱,打击日寇的经济部署。军统肯定会为此付出大价钱。
但他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刺杀一个经济顾问,固然能造成一时的影响,但于大局而言,意义有限。而且,行动一旦展开,无论成功与否,都必然引发日方疯狂的报复和更严密的搜查,他自己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
那么,交给红党呢?
他的眼神深邃起来。红党目前的力量,可能无法执行如此高难度的刺杀或绑架。但是,如果他们能提前获知石川的秘密会晤对象和时间地点……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有针对性地进行监听、策反,或者至少能够清晰地掌握日寇在华中地区的经济整合动向和关键人物网络。这对于红党在敌后的经济斗争、统战工作,乃至未来的接收工作,都具有难以估量的战略价值。
这是一份能够体现他“高价值”和“战略眼光”的投名状。
他决定,将这份情报,作为一根主动伸出的橄榄枝,递给红党。不仅要给,还要给得巧妙,给得让对方无法拒绝,并且能进一步引导他们向自己靠拢。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花了一天时间,反复推敲传递信息的方式和内容。他不能暴露自己获取情报的渠道(梦境窥探),也不能让信息看起来过于完整,以免引起对方对他身份的过高猜测或怀疑。
最终,他选择用那种只有红党核心交通员才能解读的密写方式,在一张看似普通的商业信笺背面,写下了信息。他没有提供完整的行程表,而是精心筛选了三个最关键的信息点:石川抵达上海的准确日期、那个隐秘私人会所的名称(用了谐音和代号稍作掩饰,但足够内部人员破解)、以及其中一次与关键银行家会晤的大致时间段。
在信息的最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署名“同情者”,而是留下了一个简单的、看似随意划下的符号,像是一道微不可查的水痕。这个符号,是他之前从未使用过的,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同时,他还在信息中,隐晦地嵌入了一个小小的“测试”。他提到了石川随行人员中,有一个习惯使用特定品牌烟斗的秘书,并“猜测”此人可能对古玩有兴趣。这个细节无关大局,但如果是真正的内部人员,或许能通过其他渠道核实,从而侧面验证他情报的准确性。
做完这一切,他小心地将信笺处理好,确保密写内容只有在特定药水下才会显现。第二天,他利用中午外出用餐的机会,绕道法租界的一个公园,将这份“厚礼”投入了那个他与陈雪单线联系、极少启用的高级死信箱。
整个过程,他如同一个幽灵,没有引起任何注意。雨水冲刷着街道,也掩盖了许多痕迹。
投递完成后,丁陌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红党那边会如何反应?“渔夫”会如何解读他这次主动伸出的橄榄枝?陈雪看到那个新的符号,会怎么想?
这些问题的答案,需要时间来揭晓。
他撑着黑色的雨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网,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军统的索求,日方的内部倾轧,松本优子不死心的追查,以及现在,他主动向红党迈出的更近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在雷区中跳舞。
但他眼神平静,步伐稳健。既然选择了深渊潜行,就只能向前,没有退路。
他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那封看似普通的商业信笺,很快被一名伪装成清洁工的红党交通员取走。几个小时后,它经过层层传递,出现在了“渔夫”那间堆满书籍的密室里。当密写的内容在药水下清晰显现时,一向沉稳的“渔夫”,拿着纸张的手,也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个陌生的、带着试探意味的符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又化为难以掩饰的赞赏。
“如此精准……如此战略眼光……”他低声自语,看向一旁等待指示的陈雪,“雪丫头,我们的这位‘影子’,不,‘深渊’同志,这次可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天大的厚礼啊。”
陈雪看着那张信笺,清秀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想起了那个在诊所为她包扎时眼神锐利的“竹下贤二”,想起了死信箱里那些一次次挽救同志于危难的情报。这一次,他主动递出的橄榄枝,分量远超以往。
“渔夫”沉吟片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回应他。用最高级别的保密渠道。告诉他,他的‘礼物’,我们收到了,并且……非常满意。同时,询问他,关于那位秘书的‘猜测’,是否还有更详细的线索。”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要让他感觉到,我们重视他的每一次接触,理解他的价值,并且……期待与他更深入的‘合作’。”
橄榄枝已经伸出,而握住它的手,也即将做出回应。无形的战线之上,一场更为紧密的携手,正在暗流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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