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星火工业园便已苏醒。
发动机车间传来熟悉的试车轰鸣,那是夜班工人在做最后一批发动机的出厂测试。
食堂烟囱冒着袅袅炊烟,玉米面窝头的香气混着白菜汤的味道,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我站在临时营地前,看着两辆军绿色吉普车已经发动。刘永好正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往车上搬东西——不是行李,而是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农具配件。
“翻转犁捆结实点!路上颠簸,别把犁铧磕坏了!”
“播种机的种箱单独放,里面还有试验用的麦种!”
“拖车挂钩多垫些麻布!”
王大山带着一号机的技术员小陈,正围着那台红色的星火-50做最后的检查。小陈不过二十出头,是从第一批驾驶培训学员里挑出来的尖子,脑瓜灵,手也稳,对机器有种天生的亲近感。
“机油尺再看一遍!”
“轮胎气压,前轮1.8,后轮2.2,不能差!”
“工具箱带齐了没?扳手、榔头、螺丝刀、备用皮带……一样不能少!”
我走过去,拍了拍拖拉机冰冷的引擎盖。经过连续几天的测试和微调,这台编号001的样机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红白相间的漆面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宽大的后轮沾着昨天试车时带的泥土,反而更添了几分粗犷的力量感。
“小陈,今天就看你的了。”我说。
小陈挺直腰板,脸涨得通红:“韩组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这机器我摸透了,比摸自家炕头还熟!”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笑声中,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底气。
马保国、赵德柱几个老顾问也早早来了,围着拖拉机转圈,像送自家孩子出远门。
“马叔,赵叔,”我招呼他们,“今天去太钢,就是展示咱们这些天的心血。你们那些点子,今天都要亮出来。”
马保国搓着手,眼眶有些湿润:“韩同志,俺们……俺们就是瞎琢磨,没想到真能做成机器……您一定跟太钢的领导好好说,咱们这拖拉机,是真能为国家出力的!”
“放心。”我郑重地点头。
刘永好清点完物品,走过来:“韩浩,都准备好了。一号机样车,翻转犁、播种机、拖车三样配套农具,全部技术图纸和测试数据,还有咱们工业园的规划方案……该带的都带了。”
“好,出发!”
我坐进第一辆吉普车的副驾驶,刘永好和王大山坐到后排。其他人员坐到了第二辆吉普车。小陈开着拖拉机跟在后面——虽然速度慢些,但正好可以沿路测试机器的长途行驶性能,也是活广告。
车队驶出工业园大门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四月的晋中平原,晨雾如纱。偶尔能看到早起下地的农民,扛着锄头,看到我们的车队,特别是那台红色的拖拉机时,都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
吉普车颠簸在砂石路上,扬起的尘土在晨光中形成一道金黄的烟带。我透过车窗看着这片土地,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2025年,我开车行驶在山西的高速公路上时,两旁是连绵的矿区、工业园区,还有大片因煤炭开采而沉降的土地。那个时代,山西是“煤海”,是能源基地,但也是生态脆弱的代名词。农业?在很多人印象中,似乎只剩下“小杂粮”的概念。
而眼前的1965年,这片土地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农耕面貌。田野里是佝偻的身影,运输靠的是驴车、马车,犁地用的是牲口拉的木犁。工业化的浪潮才刚刚泛起一点微澜。
我们这台星火-50,就是这微澜中的第一朵浪花。
“韩组长,前面就是太原了。”司机老张指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城郭轮廓。
太原,古称晋阳,有着两千五百多年的建城史。它不仅是山西的省会,更是中国重要的能源、重工业基地。太原则是这个基地的心脏——新中国第一个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1957年才刚刚改组成立,承载着国家“以钢为纲”战略的厚望。
车队驶入市区,景象顿时不同。宽阔的解放路上,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穿着蓝色工装、骑着自行车的工人汇成洪流,奔向各个工厂。
街道两旁,苏式风格的建筑厚重敦实,墙上刷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韩家村”的标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和钢铁混合的气息——这是工业时代特有的味道。
太钢厂区位于城区北部,靠近汾河。离着老远,就能看到高耸的烟囱群,吐出滚滚白烟;听到隐约传来的机器轰鸣和金属撞击声。厂区大门气势恢宏,挂着“太原钢铁公司”的牌子,两旁有持枪的卫兵站岗。
我们的车队在门口被拦下了。
“同志,请出示介绍信和工作证。”卫兵一丝不苟。
刘永好赶紧下车,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我们是星火农业机械工业园的,来贵厂洽谈合作,约了技术处的赵总工。”
卫兵仔细核对,又看了看后面那台醒目的拖拉机和吉普车,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还是公事公办:“请稍等,我需要电话确认。”
等待的间隙,我下车活动了下腿脚。厂区内的景象透过大门可见一斑:宽阔的水泥路纵横交错,路旁堆着如山的矿石和焦炭;巨大的厂房连绵不断,天车在轨道上缓缓移动;运输材料的火车专线直接延伸到厂区深处,一列满载着钢锭的平板车正缓缓驶出。
这就是这个时代中国工业的脊梁。粗糙、厚重,却充满力量。
“确认了,请进。”卫兵放行,还特意指了指,“赵总工现在在三轧车间,行政楼往东,过两个路口左转。”
“谢谢同志!”
车队驶入厂区,仿佛进入了一个钢铁构筑的王国。空气中的金属味更浓了,温度似乎都比外面高几度。来往的工人都穿着厚厚的帆布工装,戴着安全帽,脸上带着被高温和汗水浸润出的特有光泽。
找到三轧车间时,巨大的轰鸣声已经震得人耳膜发麻。
车间大门敞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一台足有几十米长的轧钢机正在运转,通红的钢坯被粗大的轧辊反复碾压、拉伸,火星四溅,热浪扑面而来。工人们手持长钩,在机器旁紧张操作,呼喊声在机器的咆哮中显得微弱。
我们在车间办公室找到了赵总工。
赵广志,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但结实,穿着和工人一样的工装,只是多了副眼镜。他正和几个技术人员围着图纸争论什么,眉头紧锁。
“赵总工!”刘永好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赵广志抬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容:“刘厂长!韩组长!你们还真来了!抱歉抱歉,车间里这台老轧机又闹脾气,我一早就泡在这儿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直爽。握手时,我感觉到他手掌上的老茧,坚硬得像铁。
“赵总工,耽误您工作了。”我客气道。
“哪里话!你们星火厂的事,我记着呢。”赵广志擦了擦手上的油污,“上次那批40铬钢,用着还行?”
“非常好!我们的发动机连杆全靠那批材料,试验一次成功!”刘永好赶紧说。
“那就好!咱们工人农民是一家,支援农业机械化,太钢义不容辞!”赵广志说得干脆,但话锋一转,“不过刘厂长电话里说的事……合作?韩组长,不是我老赵推脱,太钢是部属企业,生产任务、材料调拨,那都是国家计划,有严格规定的。你们缺的这十吨钢材,我挤挤库存,以‘技术试验用料’的名义批给你们,问题不大。但要说建立长期的供货关系……这超出我的权限了。”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计划经济体系下,每个环节都卡得死死的。赵广志作为技术总工,能在规则内行方便,已经是极大的支持。
“赵总工,您先别急着做决定。”我诚恳地说,“我们这次来,不是空口白牙要东西的。我们带了我们的产品,带了我们在实际使用中遇到的问题,也带了我们的一些想法。能不能……借贵厂的地方,让我们的机器实际演示一下?也让您和厂里的同志们,看看我们星火厂到底在做什么?”
赵广志看了看我们,又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停着的红色拖拉机和那些农具,眼中闪过感兴趣的神色:“哦?机器都开来了?行!咱们去厂里的农场!不过……”他看了看手表,“再过半小时,厂党委有个生产调度会,我最多能有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足够了!”我信心十足。
太钢的农场在厂区边缘,几十亩地,主要种植蔬菜、玉米,还有个小型的养猪场,主要是为了给职工食堂提供副食补给。
我们把拖拉机开到农场时,已经吸引了不少下夜班或休息的工人围观。那台红色的机器在灰扑扑的厂区里格外扎眼。
“哟,这拖拉机漂亮!什么牌子的?”
“没听说过啊,不是洛阳的,也不是天津的。”
“看这颜色,真精神!”
小陈在众人注视下,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他跳上驾驶座,熟练地启动发动机。沉稳的轰鸣声响起,围观的工人们发出一阵惊叹。
“声音不错!挺有劲!”
“先试试空跑!”我示意。
小陈挂挡,松开离合,拖拉机平稳起步,在农场上绕圈。直线、转弯、倒车,动作流畅。
“好了,现在演示配套农具。”我大声说,既是对小陈,也是对在场所有人,“第一项,耕地作业!”
几个工人帮忙,把翻转犁挂上拖拉机的三点悬挂装置。小陈调整好耕深,将拖拉机开到农场边预留的一块未耕的硬土地上。
“开始!”
拖拉机缓缓前进,犁铧深深切入板结的土壤。随着机器行进,泥土像波浪一样被翻起,整齐地倒向一侧。犁过的土地松软、均匀,和旁边未耕的硬土形成鲜明对比。
“这犁……是翻转的?”赵广志毕竟是搞技术的,一眼就看出了门道,“不用掉头,来回都能耕?”
“对!”刘永好解释道,“这是我们根据老农的经验设计的,特别适合山西地块小、转弯多的地形,能节省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
赵广志蹲下身,抓起一把翻起的土,仔细看了看:“耕深够,碎土也好。这比牲口犁强多了!”
第一趟到头,小陈操作液压手柄,犁体自动翻转180度,回程时继续耕作,留下一条笔直的犁沟。
“好!这个设计巧妙!”赵广志忍不住鼓掌。围观的工人们也发出赞叹。
“第二项,播种演示!”
换上小麦播种机。技术员小王往种箱里倒入准备好的麦种。拖拉机以匀速前进,开沟器划出浅沟,排种轮精准地将种子播下,后面的覆土轮随即覆土、压实。
一趟下来,播种完成。赵广志走过去,扒开几处土层检查。
“行距均匀,播深一致,种子分布也匀实。”他点点头,“这比人工手撒强百倍!能省多少种子,省多少人工!”
“第三项,运输作业!”
挂上拖车。拖拉机拉着满载的拖车,在农场旁边的土路上跑了一圈,轻松自如。
“载重多少?”赵广志问。
“设计载重一吨半,实际测试拉两吨也没问题。”我回答,“农忙时运粮、运肥,农闲时搞点副业运输,都能用。”
三项演示做完,正好用了四十分钟。现场的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工人们围着拖拉机,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小陈和技术员们耐心解答。
赵广志把我拉到一边,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韩浩同志,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们这不是来要材料的,是来给我上课的。”
“赵总工言重了。”
“一点不言重。”赵广志看着那台拖拉机,眼神复杂,“我在太钢干了二十年,天天跟钢铁打交道,知道咱们国家缺钢缺铁,却很少具体地想,这些钢铁最终变成了什么,发挥了什么作用。今天我看到这台拖拉机,看到它带着农具实实在在干活的样子,我才明白——我们轧出的每一根钢梁、每一块钢板,如果都能变成这样的机器,去解放农民的双手,去多打粮食,那才真正实现了‘钢铁报国’!”
他的话让我动容。这就是这个年代最朴素的工业情怀——生产不是为了利润,是为了建设国家,是为了让人民生活得更好。
“赵总工,这正是我们来寻求合作的原因。”我抓住时机,“星火-50只是个开始。我们要造更多的拖拉机,需要稳定、优质的钢材供应。但不仅仅是简单的买卖关系——”
我示意刘永好拿来图纸和测试数据,在吉普车引擎盖上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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