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永无止境的黑暗。
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剩下无处不在的剧痛——左手掌心撕裂的灼痛,右肩胛骨深处烙印灼烧的闷痛,被污水浸泡、被涵洞石壁刮蹭出的无数细小伤口带来的连绵刺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汲取着残存的生命力。
意识在无边的痛楚和冰冷的黑暗里沉浮,如同溺在墨海深处的一缕微光。她感觉自己被汹涌的浊流裹挟着,在涵洞狭窄逼仄、曲折幽深的管道里翻滚、撞击。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新的剧痛和眩晕。浑浊的污水灌入口鼻,带着粪便、垃圾和铁锈的恶臭,呛得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濒死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并非出口的阳光,而是……昏黄的、摇曳不定的、带着油脂燃烧特有气味的微光?像是……一盏风灯?
身体被水流猛地冲出一段距离,撞在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上。剧痛让她闷哼一声,残存的意识被强行拽回一丝。她挣扎着抬起头,努力睁开被污水糊住的眼睛。
视线模糊摇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湿滑水渍的青黑色石碑。石碑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饱经沧桑的质感。碑体上,深深刻着两个巨大的、笔力遒劲却又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阴文大字:
残 荷
残荷碑!
老城隍庙!残荷碑!
灰鸽纸条上的地点!烙印投射地图上的坐标!
她……她竟然被涵洞的水流,冲到了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林婉清濒临崩溃的神经!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手和肩胛,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身下,是坚硬的、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烛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潮湿青苔的腥气、以及老建筑木头腐朽的淡淡霉味。雨声依旧滂沱,但似乎被某种巨大的结构阻挡,变成了沉闷的、如同遥远鼓点的背景音。昏黄的光源来自不远处——一盏挂在腐朽廊柱上的、被风雨吹得摇摇欲坠的旧式风灯。灯罩玻璃碎裂了几处,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呼吸,透过破洞投射下来,在残荷碑巨大的阴影下,切割出支离破碎的光斑。
这里是老城隍庙的后院深处?一个极其偏僻、几乎废弃的角落?残荷碑就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像一个被遗忘的守墓人。
“呃……”林婉清痛苦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滑落,混合着污泥和血水。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除了巨大的残荷碑和那盏摇晃的风灯,四周是影影绰绰、如同巨兽骨架般的废弃殿宇轮廓。飞檐斗拱在暴雨和昏光中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死寂,除了雨声,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灰鸽呢?纸条上约定的时间……明晚八点?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昏迷了多久?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陈世昌的人随时可能追来!“哑巴”……那个怪物……他会不会也顺着水道找到这里?
必须躲起来!必须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剧痛。她用那只血肉模糊的右手,死死抠住身下湿滑冰冷的青石板缝隙,一寸一寸,如同蠕虫般,挣扎着向残荷碑巨大阴影的最深处挪动。那里,似乎有一丛半人高的、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荒草,还有一堆倒塌的、布满青苔的砖石瓦砾。
每挪动一寸,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左手掌心包扎的破布早已被污水泡烂脱落,露出两个狰狞的血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拖出暗红的血痕。右肩胛骨下的烙印,在冰冷的雨水刺激下,灼痛感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终于,她挪到了那堆瓦砾和荒草后面。身体蜷缩进去,如同受惊的幼兽躲入洞穴。冰冷的砖石和湿透的荒草紧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提供了些许遮蔽。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她背靠着冰冷的瓦砾,面朝着残荷碑的方向。巨大的石碑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俯视着她的狼狈和绝望。碑体上“残荷”二字,那遒劲的笔锋深处,似乎也浸透了风雨的沧桑和无言的悲怆。残荷……残破的荷花……像她一样,被风雨摧折,零落泥淖……
意识在寒冷和剧痛中又开始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刺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不能睡!睡了,就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穿透了滂沱的雨声,从不远处传来!
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如同水珠滴落的清脆回响。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残荷碑的方向而来!
林婉清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是谁?!灰鸽?还是……追兵?!
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连最微小的颤抖都死死压制住。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身伤痛和绝望。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终,停在了残荷碑前几米远的地方,恰好处于那盏破旧风灯昏黄光晕的边缘。
林婉清蜷缩在瓦砾和荒草的阴影里,借着微弱的光线和雨幕的掩护,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一个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几乎拖到脚踝的黑色油布雨衣,巨大的雨帽深深地罩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轮廓。雨衣的质地很厚实,在风雨中微微鼓起,让人看不清里面的身形。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从雨夜中走出的幽灵,无声无息。
是灰鸽?还是……“哑巴”?!或者……陈世昌派来的其他杀手?!
巨大的恐惧让林婉清几乎窒息!她死死盯着那个雨衣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任何可供判断的线索。
雨衣人没有立刻动作。他似乎也在观察,沉默地扫视着残荷碑周围狼藉的环境——被暴雨冲刷的泥泞、倒塌的瓦砾、以及……林婉清刚才挣扎爬行时,在青石板上留下的那一道断断续续、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暗红色血痕!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顺着那道血痕,缓缓移向林婉清藏身的瓦砾和荒草丛!
林婉清的心跳骤然停止!身体瞬间绷紧到极致!被发现了?!
然而,雨衣人并没有立刻走过来。他依旧静静地站在光晕边缘,沉默着。雨点疯狂地砸在他的油布雨衣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连狂暴的雨声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压力冻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雨衣人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谨慎。那只手同样被宽大的雨衣袖口遮挡着大半,只露出几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手指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的手,伸向了雨衣内袋。
林婉清的瞳孔骤然收缩!枪?还是……致命的毒针?!
就在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出去拼命的瞬间!
雨衣人的手,从内袋里缓缓掏出的,并非武器!
而是一根通体莹白、温润无瑕、在昏黄风雨中流转着柔和光晕的——白玉簪!
簪头,极其精妙地雕刻着一小段虬结的、带着尖锐利刺的……槐树枝桠!
正是苏锦娘在巡捕房用来点亮她烙印、后来在逃亡中遗落的那根!是沈逸尘给她的定情信物!更是“槐根”核心的信物!
雨衣人将白玉簪轻轻托在掌心,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温润的玉质。簪头那截虬结的槐枝,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光泽。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深深的雨帽阴影和狂暴的雨幕,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投向了林婉清藏身的瓦砾荒草丛!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未曾开口、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在滂沱的雨声中清晰地响起:
“林小姐。”
“你的玉簪……物归原主。”
“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根’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婉清右肩胛骨下方,那个沉寂了片刻的烙印深处,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剧痛!同时,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如同被毒蛇锁定的共鸣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这感觉……与在涵洞口面对“哑巴”时,一模一样!
灰鸽?!这个手持玉簪、等待在残荷碑前的人……他的身上,竟然也有……追踪器的发射源?!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林婉清!她猛地从藏身的瓦砾荒草中挣扎着半坐起来,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光晕边缘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雨衣人,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愤怒:
“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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