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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活人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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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林三姑为师那年,她已是东北最凶的弟马。

>都说她堂口供着千年血蟒,专吞恶鬼凶煞。

>直到那夜我撞见她将活人按进香炉。

>“乖徒儿,师父吃的不是人,是恶念。”

>后来血蟒失控时,我才懂她为何选我——

>她剖开自己胸膛,把蠕动的蛇胎塞进我肋骨。

>“从今往后,你就是师父的活棺材。”

---

冰冷的灰烬气息裹着若有若无的腥甜,在废弃的“翠湖苑”别墅客厅里沉沉浮浮。那味道钻进鼻孔,直抵天灵盖,激得人后槽牙发酸。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只有惨白的月光,偶尔从厚重积尘的玻璃窗外透进来几缕,无力地切割着室内粘稠的黑暗。空气凝滞,像是浸透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缩在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视线死死钉在客厅中央那个佝偻却异常稳当的背影上——我的师父,林三姑。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蓝斜襟褂子,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瘦小的身躯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孤绝。她脚下,一圈由香灰撒出的北斗七星图案在黑暗中幽幽泛着惨白的光泽。三根手腕粗细、顶端刻满扭曲符咒的黑香,插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香炉里,燃烧着,三缕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却在升到一人高时诡异地停滞、盘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

师父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捻起一把朱砂,指缝间漏下的粉末在惨淡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滴。她手腕一抖,朱砂准确地撒在香灰七星图案的关键节点上。

“天蓬天蓬,九玄杀童……”

低沉沙哑的咒语从她干瘪的嘴唇里流泻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死寂的空间里震荡、回旋。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喉咙,而是从地底深处某个幽暗的缝隙中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古老韵律。随着咒语,她手中那柄铜钱剑嗡嗡低鸣起来,剑身上用红绳串起的每一枚铜钱都在微微颤动,表面覆盖的暗绿铜锈似乎活了过来,流动着阴冷的光。

师父猛地踏前一步,左脚狠狠跺在地板上。

“嘭!”

一声闷响,脚下的尘埃被激起一小片。与此同时,那三缕停滞的青烟骤然疯狂扭动起来,如同三条受惊的青色毒蛇,在无形的囚笼中猛烈冲撞!空气里陡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像是无数条蛇信子在同时吞吐,又像是滚烫的铁块猝然浸入冰水。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刺骨的寒意,带着浓烈的腥臊和腐烂气息,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像一只冰冷湿滑的巨手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一僵,血液几乎瞬间冻住。那股寒意穿透骨髓,直抵灵魂深处,激得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嗬——嗬嗬——”

一阵非人的、仿佛破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喘息声,从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阴影里飘了出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粘稠的恶意,每一次抽气都像是垂死野兽喉咙里堵着血块。

师父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声音来源,里面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她手中铜钱剑一振,剑尖直指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剑身上的铜钱碰撞,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叮铃”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锐利。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咒语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鬼啸。师父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肌肉绷紧,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山岳倾颓般的凶戾煞气。她手腕疾抖,铜钱剑挽出一个复杂的剑花,剑尖上竟似有暗红色的微芒一闪而逝,如同烧红的针尖。她口中喷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迅速消散的白雾。

“呼——”

毫无征兆地,一股阴冷刺骨的狂风平地卷起!那风邪门得很,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土腥味,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香炉里三根粗壮的黑香,顶端燃烧的暗红火光猛地一跳,随即“噗”地一声,齐齐熄灭!

最后一点光源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下,瞬间吞噬了一切。那非人的喘息声骤然放大,变得清晰而近在咫尺,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和迫不及待!黑暗中,我感觉有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带着浓烈的腥气,无声无息地擦过我的脚踝,那触感如同死鱼的皮肤。

恐惧像冰水灌顶,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尖叫。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孽障!”

黑暗中,师父的厉喝如同炸雷!紧接着,是铜钱剑撕裂空气的尖啸!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厚皮革被生生撕开的锐响在黑暗中爆开!伴随着这声响,一道刺目的、极其短暂的红光猛地一闪,如同黑暗中炸裂的血色闪电!红光映照出的瞬间,我似乎瞥见楼梯口处,一个扭曲的、肢体关节反折得不成人形的巨大黑影轮廓,正被那道红光狠狠劈中!

“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嚎骤然爆发,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怨毒和痛苦,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扩散开来,像是千万具腐败的尸体同时被掀开。

红光一闪即逝,黑暗重新合拢。

但那惨嚎声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断了喉咙。楼梯口方向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沉重而湿漉漉的东西砸落在地板上。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还有心脏撞击胸腔的“咚咚”巨响,在绝对的死寂中显得无比清晰。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嚓……”

一点微弱的火苗在客厅中央亮起,摇曳不定,映照出师父那张沟壑纵横、此刻却异常苍白的脸。她佝偻着背,手里捏着一枚老式的黄铜打火机,火苗正凑近一根新的黑香。她捻香的手,在微微地、不易察觉地颤抖着。那颤抖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力竭后的虚弱,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抽走了她体内某种支撑性的东西。

火光摇曳,勾勒出她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薄唇。她点燃了香,插回香炉。三缕青烟重新升起,这次,它们笔直地向上,汇入黑暗的天花板,再无阻滞。

香炉旁边,地板上残留着一小滩粘稠、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污迹,像是什么东西被灼烧后留下的残渣。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冰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师父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驱邪成功的轻松,反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没说话,只是用枯瘦的手指了指地上的工具包。

我如梦初醒,手脚还有些发软,踉跄着走过去,弯腰拾起那个沉重的布包。布包上沾染的香灰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的陈旧气息混合在一起,冲入鼻腔。

“走。”师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只有一个字。

她不再看我,佝偻着背,率先走向别墅那扇沉重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雕花大门。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只留下极浅的印痕。月光从洞开的门外泼洒进来,在她身后拖出一条细长、扭曲、不断抖动的影子。那影子似乎比她的身体更加凝实,在惨白的光线下,边缘微微蠕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物般的质感。

我紧紧抱着冰冷的工具包,快步跟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的不安交织在一起。走出别墅大门时,我忍不住回头,最后瞥了一眼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客厅。楼梯口的阴影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流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回到师父那座位于城郊结合部低矮平房的小院时,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惨淡的灰白。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草药苦涩味和香灰燃烧后的特殊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孤零零的老屋。空气又冷又沉,吸进肺里都带着重量。

师父一进门,脚步就显得格外沉重。她没有开灯,径直穿过堆满杂物、光线昏暗的外间,走向最里侧那个永远紧闭的房门——她的“堂口”。那扇厚重的木门刷着暗红色的漆,早已斑驳剥落,上面用黑漆画着一些扭曲难辨的古老符号,在昏暗中透着说不出的邪异。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红布,门缝里常年飘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刺鼻的香火味、若有若无的腥气、还有一种类似烂肉在潮湿角落里闷久了的甜腻腐臭。

她停在门前,枯瘦的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没有立刻推开。她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剧烈的痛苦或疲惫。过了好几秒,她才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摩擦音,然后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红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异常刺耳。

一股浓郁到几乎形成实质的香火气混合着那股难以言喻的腥腐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填满了狭窄的过道。我被这股味道呛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偏过头干呕了一下。借着从外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瞥见堂口内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几点微弱的红光在深处闪烁,那是长明灯豆大的火苗。隐约能看到正对着门的供桌上,立着一个尺许高的雕像,轮廓模糊,似乎盘踞着什么,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那就是师父的“掌堂教主”,传说中的千年血蟒。

师父的身影迅速被门内的黑暗吞没。厚重的红门在她身后“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源头。

我僵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个冰冷的工具包,手心全是冷汗。师父刚才推门时,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开门瞬间她身上陡然散发出的、比在翠湖苑别墅时更加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脆弱感,都像冰冷的针,扎在我心头。

她需要“休息”。每次处理完棘手的东西回来,她都会把自己关进堂口,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一天一夜。出来时,脸上的死灰色会褪去一些,但那浑浊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磨损了。

院子里死寂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更衬得此地如同孤坟。我默默地把工具包放到外间墙角那个专门放置法器的木架上,动作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门内那未知的存在。然后,我走到堂口门边不远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

寒意从地面和墙壁渗透进来,侵入四肢百骸。我把脸埋在膝盖间,翠湖苑别墅里那非人的嘶吼、撕裂般的红光、还有楼梯口阴影里粘稠流淌的恶念……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放大,带着冰冷黏腻的触感,一遍遍冲刷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回忆,都带来一阵新的战栗。

时间在极度的寂静和寒冷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外间的光线逐渐明亮了一些,但那扇紧闭的红门,依旧像一块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阴影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长。就在我昏昏沉沉,意识在恐惧和疲惫的边缘挣扎时——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敲门声,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小院的死寂。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凶物。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间点?谁会来敲这扇门?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蹑手蹑脚地挪到院子大门边,透过门板上那道半指宽的缝隙,屏住呼吸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男人。天光已经亮了不少,能看清他大概三十多岁,梳着油头,但此刻头发凌乱,脸色是吓人的蜡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还在不停地哆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放大,神经质地左右扫视着空荡荡的巷子,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林三姑!救命!林师傅救命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不停地重复着,如同濒死的哀鸣。

是活人的气息,活人的恐惧。不是那些东西。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但旋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和不安攫住。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慌是如此浓烈、如此绝望,几乎带着血腥味。他惹上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我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暗红色堂口门。师父还没出来。我该怎么办?

门外的哀求声带着濒死的绝望,一声声钻进耳朵:“求您了!林三姑!它…它缠上我了!要我的命啊!钱…钱我带来了!多少都行!救救我!”

那声音里的恐惧像实质的针,刺得我头皮发麻。最终,对门外之人处境的恻隐,还是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师父规矩的顾忌。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定了定神,颤抖着手,拔开了沉重的门闩。

“吱嘎——”

老旧的院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门外那西装男人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门刚开一条缝,他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动作慌乱得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几乎是扑进来的,带着一身浓烈的汗酸味和烟草焦油混合的颓败气息,冲得我后退一步。

“林师傅呢?快!快请林师傅!”他语无伦次,蜡黄的脸上肌肉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又神经质地越过我朝院子里张望,眼神里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惶恐。“它…它要来了!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附近!”

“师父她…在静修。”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侧身让开,指了指外间,“你先到屋里等……”

“不能等!来不及了!”男人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破了音,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他猛地将怀里紧紧抱着的黑色公文包塞到我手里,动作粗暴,那包沉甸甸的,棱角硌人。“钱!钱都在这!现金!不够我再去取!求求你,快叫林师傅出来!我真的…真的不行了!”他几乎是瘫软下去,全靠抓住我的胳膊才没摔倒,手指冰凉得像铁钳,掐得我生疼。

公文包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我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正想挣脱安抚,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

院子大门外,那条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巷子尽头,靠近拐角垃圾堆的地方。光线昏暗,但足够看清。那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它背对着巷口,身形佝偻,穿着一件肮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长袍,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纠结成一绺一绺,垂到腰际。它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杵在垃圾堆旁,像一截腐朽的烂木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阴冷气息,如同冬日里贴着皮肤滑过的毒蛇,顺着巷子无声地蔓延过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心脏骤停,呼吸停滞。

“嗬…嗬……”西装男人也察觉到了,他猛地扭头看向巷口,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抓着我的那只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浓烈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它…它来了……”他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

“吱呀——”

里间那扇沉重的暗红色堂口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混杂着血腥和腐朽气息的香火味汹涌而出,瞬间压过了巷口传来的阴冷。师父林三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比进去时更加枯槁了,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但那浑浊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专注光芒,像两簇幽暗的鬼火。她身上那件藏蓝褂子似乎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她甚至没有看瘫软在地、失禁的西装男人一眼,那双燃烧着异样光芒的眼睛,直勾勾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穿透院门,死死钉在巷子尽头那个一动不动的佝偻背影上。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好重的怨气……”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战栗,“……够劲儿。”

话音未落,师父佝偻的身影动了。

没有咒语,没有法器,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只是猛地一跺右脚!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重槌擂在腐朽的鼓皮上!脚下的水泥地面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带着硫磺焦糊味和浓烈血腥气息的冲击波,以她为圆心猛地炸开!

狂风平地而起!院子里散落的枯叶、碎纸屑瞬间被卷上半空,疯狂旋转!那风灼热滚烫,又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寒,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吹得我脸颊生疼,几乎睁不开眼。

巷子尽头,那个一直背对着我们的佝偻身影,在这股狂暴气浪的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推了一把,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它那披散纠结的长发被狂风吹得向后扬起,露出了脖颈后面一片惨白的皮肤。

那片皮肤上,赫然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青黑色抓痕!像是被无数双枯爪生生撕裂!

“嗬——!”

一声非人的、饱含无尽怨毒的嘶嚎从它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烂气息,瞬间压过了风声!它猛地转过身!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那张脸……或者说,那团模糊的血肉!根本无法称之为脸!五官的位置只剩下几个血肉模糊、不断蠕动的孔洞!眼眶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粘稠翻滚、如同沥青般的漆黑物质!它的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那恐怖的嘶嚎不断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尸气,如同实质的浪潮,顺着巷子汹涌扑来!

西装男人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鸣般的尖叫,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瘫在尿液浸湿的地上,人事不省。

师父林三姑却像是嗅到了绝世佳肴的饕餮,那双燃烧着疯狂光芒的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尽头那恐怖的存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满足的咕哝。她干枯的双手猛地抬起,十指如同鹰爪般弯曲,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她动了!

不是冲向那厉鬼,而是猛地扑向了瘫软在地、毫无知觉的西装男人!

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常理,如同鬼魅!枯瘦的身影带起一道模糊的残影!那速度,根本不是一个垂暮老人该有的!

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师父那双鹰爪般的手,一只死死掐住西装男人的后颈,另一只粗暴地捂住他的口鼻!巨大的力量爆发出来,男人昏迷中无意识抽搐的身体被她如同拎小鸡般轻易提起!男人油光水滑的头发在她枯瘦如柴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刺眼。

师父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专注光芒,嘴角那抹非人的笑意咧得更开,露出焦黄的牙齿。她根本无视男人微弱的挣扎,拖着他,以一种与其瘦小身躯完全不符的蛮力,踉跄却目标明确地冲向院子角落那个半人高的、三足两耳、布满斑驳铜绿的巨大香炉!

香炉里,厚厚一层暗灰色的香灰,还残留着昨晚未散的冰冷余烬气息。

“不——!”一声嘶哑的、不属于我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的阻滞,带着无尽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在死寂的小院里炸响!我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

太迟了!

师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她将西装男人沉重的身躯狠狠掼向香炉!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如同重物陷入厚厚淤泥的声响。

男人的上半身,整个头脸和肩膀,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硬生生塞进了那个冰冷、狭窄的香炉口!炉口边缘粗糙的铜绿刮擦着他的西装和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双腿和下半身悬在炉外,无力地抽搐着、蹬踹着,皮鞋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香炉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里面沉积的冰冷香灰猛地向上翻涌、腾起!呛人的灰白色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师父枯瘦的身体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死死压住男人不断挣扎扭动的下半身,将他整个上半身牢牢禁锢在炉口内!她的一只手依旧死死捂住男人的口鼻位置(尽管隔着香炉壁),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准了那剧烈摇晃的香炉!

她的嘴唇以极快的速度翕动着,无声的咒语如同毒蛇吐信,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一股阴冷到极致、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无形力量,从她高举的掌心汹涌喷出,狠狠压向香炉!

“呜……呜呜呜……”

香炉内,传出男人被厚重香灰和炉壁阻隔、沉闷得如同溺水野兽般的绝望呜咽和剧烈挣扎声。香炉的铜壁随着内部的挣扎猛烈地鼓胀、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炉体疯狂地左右摇摆,三只兽足与水泥地面刮擦出尖锐刺耳的噪音,火星四溅!

灰白色的香灰从炉口缝隙和男人身体与炉壁的挤压处不断喷涌出来,如同火山喷发前的烟柱,带着浓烈的陈旧气息和……一丝新鲜血液的甜腥!

“住手!师父!你做什么?!”我目眦欲裂,肝胆俱裂的嘶吼冲口而出!身体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想要抓住师父那如同枯枝般的手臂,想要阻止这疯狂血腥的一幕!

师父猛地转过头!

那双眼睛!

浑浊的眼白几乎完全被一种粘稠、翻滚的暗红色所占据!如同沸腾的血池!那里面燃烧着赤裸裸的、非人的贪婪和凶戾!被她这双眼睛盯住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锁定,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石雕!扑过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炸裂开来!

“嗬……”师父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暗红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杀意。那眼神冰冷粘稠,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皮肤。

香炉内的挣扎和呜咽声,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衰弱下去。剧烈的摇晃变成了无力的抽搐,铜壁的呻吟声也渐渐低沉。

弥漫的香灰稍稍落下一些,视线稍微清晰。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的木偶,眼睁睁看着师父那只枯瘦的手掌,依旧死死地按在香炉壁上。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用力,而是一种……奇异的吸吮感?仿佛那香炉内正在消散的生命,化作某种无形的“流质”,正顺着她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她那枯槁的躯体!

她脸上那种死灰般的惨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近乎妖异的红润。深陷的眼窝似乎充盈了一些,浑浊眼底那骇人的暗红色血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收缩,凶戾之气稍减,却更添几分令人作呕的满足感。她微微眯起眼,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品尝着某种无上的美味。

香炉内最后一点微弱的抽搐也彻底停止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还有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香灰的呛人气味,死死堵在喉咙口。

师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按在香炉壁上的枯手收了回来。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饱食后的餍足。她甚至没有再看那香炉一眼,也没有看我,只是低下头,摊开那只刚刚汲取了生命的手掌。

手掌枯瘦依旧,布满深褐色的老人斑。但掌心处,却残留着一层极其稀薄、正迅速消散的暗红色雾气,如同新鲜血液在空气中蒸腾的痕迹。她凑近手掌,极其轻微地、贪婪地嗅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满足的叹息。

然后,她才抬起头,那双刚刚褪去部分血丝、却依旧残留着非人红光的浑浊眼睛,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像一潭深不见底、布满腐烂水草的幽潭。

“吓着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足后的慵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和。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着,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抑制地痉挛。视线无法控制地再次投向那个巨大的香炉——炉口边缘,还残留着几缕被刮断的油亮头发,以及一小片深色的、浸透了香灰的布料。炉体安静下来,像一座新垒的坟包。

“乖徒儿,”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她甚至向前挪了一小步,干枯的手指似乎想抬起来,最终却只是轻轻拂了拂自己藏蓝褂子下摆沾染的一点香灰。

“师父吃的……”她顿了顿,暗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粘稠的光流过,嘴角又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安抚的笑容。

“……不是人。”

她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我惊骇欲绝的脸,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

“是恶念。”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仿佛整个小院的屋顶都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瓦片、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几乎在巨响爆开的同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带着浓烈硫磺焦糊与血腥腥臭的狂暴力量,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里间那扇紧闭的暗红色堂口门内喷薄而出!

“砰!!!”

沉重的堂口门板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瞬间炸裂成无数纷飞的木屑碎片!刺耳的爆裂声撕裂了死寂!一股肉眼可见的暗红色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浓得化不开的腥风,如同决堤的血色洪流,从门洞内汹涌喷发!

“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恐怖气浪狠狠掀飞!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向后抛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院墙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我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住头,破碎的木屑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砸在手臂和背上。

狂风呼啸,带着滚烫的硫磺味和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瞬间充斥了整个小院。飞沙走石,尘土弥漫!院子里堆放的杂物被卷得四处乱飞!

烟尘弥漫中,我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泪水、灰尘和恐惧模糊的视线,看向那炸裂的堂口门洞。

只见师父林三姑的身影,如同破败的布偶,被那股恐怖的暗红色洪流狠狠地从门内抛飞出来!

“噗通!”

她枯瘦的身体重重摔在院子中央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她蜷缩着,剧烈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头错位的“咔吧”脆响,仿佛她脆弱的骨架随时会散开!她双手死死地抠住自己的胸口,藏蓝色的斜襟褂子被撕开几道口子,露出下面同样干瘪、此刻却在疯狂起伏的胸膛!

“呃…嗬嗬…嗬——!”

非人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嚎从她喉咙深处挤压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她的头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爆凸出来,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张枯槁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疯狂地扭曲、跳动,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过来的蚯蚓,在她蜡黄的皮肤下剧烈凸起、搏动!皮肤表面,一片片暗红色的、如同鳞片般的诡异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凸起!

“反…反了…压不住了…嗬…”她破碎的嘶吼中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惊惶和绝望!

那股从堂口门洞内喷涌而出的暗红色能量洪流并未停歇,反而更加狂暴!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无形的血色巨蟒,在狭小的院子里疯狂肆虐、冲撞!院墙簌簌发抖,瓦片雨点般坠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令人窒息的血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彻骨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山,狠狠碾压下来!我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恐惧,纯粹的、压倒一切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师父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双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指甲在干瘪的胸膛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她猛地蜷缩起来,身体弓得像一只被油炸的虾米,脊椎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错位声,一节一节地向上凸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从她枯槁的身体内部,疯狂地向外顶撞!要把她由内而外地撕裂!

“嗬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划破混乱的风声!

在漫天烟尘和肆虐的暗红能量乱流中,师父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背后强行掰折!她的脊背高高隆起,形成一个骇人的弧度!苍蓝的袍子被一股由内而外的恐怖力量瞬间撑破!

“嗤啦——!”

布帛撕裂声刺耳!

在她高高隆起的脊背中央,那凸起的、疯狂搏动的皮肤下,一个巨大的、长条状的活物轮廓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它在皮下剧烈地蠕动、冲撞!覆盖着暗红鳞片的脊线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那东西每一次扭动,师父的身体就像充气的皮囊般被强行拉扯、变形!她的惨嚎变成了断续的、濒死的嗬嗬声,眼耳口鼻都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

它要出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我冻结的大脑!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墙角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个炼狱般的小院!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青……儿……”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如同烧红的铁钎直接刺入我耳膜的呼唤,猛地响起!

是师父的声音!但那声音扭曲变形,混合着非人的嘶嘶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近乎哀求的绝望!

我的脚步像被钉死在地上,猛地顿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我的身体,强迫我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回头。

烟尘稍稍散去一些。

只见师父林三姑正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和暗红的鳞纹交错虬结,如同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她的眼睛,那曾经浑浊、曾经燃烧过疯狂、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目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的嘴唇翕动着,粘稠的暗红色血液不断从嘴角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起细小的白烟。

“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从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牵引力,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缠绕住我的灵魂!

我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院子中央那个正在被恐怖之物撕裂的躯体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灵魂在尖叫、在抗拒,但身体却忠实地执行着那来自深渊的召唤!巨大的恐惧和诡异的服从感在体内激烈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

“快…没…时间了…”师父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但眼底深处那一点疯狂的、执拗的光却燃烧到了极致!她死死盯着我靠近,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泥土的枯手,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颤巍巍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指尖弯曲如钩,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抓向她自己那高高隆起、皮肤薄如蝉翼、下面有活物疯狂顶撞的胸膛!

“噗嗤——!”

一声清晰得令人魂飞魄散的、如同厚皮革被利刃割开的闷响!

鲜血!粘稠的、暗红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师父自己撕裂的胸膛伤口中激射而出!滚烫的血点溅到我的脸上、身上,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那只枯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狠辣,硬生生插进了自己豁开的胸膛!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掏挖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血肉被撕扯的“噗叽”声……混合着她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痛苦呜咽,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

我僵立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如同被梦魇死死扼住,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和眼前这超越人伦极限的景象,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嗬…嗬…拿…住…”

师父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她的手臂猛地从自己那血肉模糊的胸膛里抽了出来!

她的五指,如同铁钳般,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还在她手中疯狂地扭动、搏动!

一团……暗红色的、表面覆盖着粘稠血丝和破碎筋膜、约莫拳头大小的……肉块!它如同一个畸形的、刚被强行剥离母体的胚胎,在师父枯槁的手中剧烈地抽搐、蠕动着!肉块的表面,隐约可见细密的、如同蛇鳞般的暗红色纹路在血光下闪烁!更恐怖的是,它似乎还连接着几根粗大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色血管,另一端深深没入师父胸腔的伤口深处!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凶煞、暴戾、混乱的冰冷气息,如同万年冰窟瞬间洞开,从那疯狂蠕动的暗红肉块上轰然爆发!这股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古老、如此邪恶!比之前堂口内喷涌的能量更加凝聚、更加恐怖!它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带着无尽的贪婪和毁灭欲!

师父布满血污和死气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和一种……诡异解脱感的笑容。她那双已经开始涣散、却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眼睛,越过那不断滴落粘稠血液的恐怖肉块,死死锁定了近在咫尺、如同石雕般僵硬的我。

她的手臂,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猛地向我递来!

那只枯手,攥着那团不断搏动、散发着滔天凶煞之气的暗红蛇胎,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碎屑,如同来自地狱的馈赠,狠狠地、不容抗拒地——

按在了我的胸口!

冰冷的触感!滑腻的触感!蠕动的触感!

三种截然不同的、却都带着浓烈死亡和邪异的气息,透过单薄的衣物,瞬间烙印在我的皮肤上!那团肉块仿佛有生命,一接触到我的体温,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直刺灵魂的嘶鸣!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滑腻的力量,如同活物般,顺着接触点疯狂地向我的皮肉之下钻去!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一把烧红的、带着无数倒刺的铁钩,狠狠捅进了我的胸膛,然后在我的五脏六腑间疯狂搅动、撕扯!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痉挛、反弓!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血红色覆盖!

视线在剧痛和血光中剧烈晃动、模糊。朦胧间,我看到师父林三姑那血肉模糊的脸上,最后的疯狂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随即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安详”?她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游离的气息,吐出几个粘稠、破碎、却如同烧红的烙印般狠狠烫进我灵魂深处的字:

“从…今…往…后…”

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软软地、无声地瘫倒在她自己泼洒出的那大片粘稠血泊之中,再无声息。那只枯手,依旧僵硬地抬着,指向我的方向,指尖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地面上砸开一朵朵细小的、暗红的花。

“你…就…是…”

“……师…父…的…”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和撕裂剧痛的最后一瞬,那如同诅咒般的低语,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音节,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占有欲,狠狠楔入我的骨髓:

“……活…棺…材…”

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胸口那被强行烙入的位置爆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穿透每一寸骨髓!我连惨嚎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像一截被雷电劈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这撞击带来的痛楚,与胸膛里那正在疯狂扎根、蔓延的冰冷活物相比,微弱得如同蚊蚋叮咬。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和意识。

不知沉沦了多久。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万年。

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片灰蒙蒙的、低矮的天空,几片破碎的瓦楞在屋檐的缺口处支棱着,像怪兽残缺的獠牙。空气里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和硫磺的气息,依旧浓得呛人。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但最可怕的,是胸口。

那里,一种异物感无比清晰地存在着。

冰冷。滑腻。带着一种……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像一颗不属于我的、冰冷的心脏,被强行缝进了我的胸腔里。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无形的根须,正贪婪地、持续地向着我的血肉深处、我的骨骼缝隙、甚至我的灵魂深处扎去!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我的身体里扩张着它的疆域。

我躺在地上,连转动一下眼珠都无比艰难。视线艰难地、一寸寸地移动。

院子里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片、木屑、掀翻的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如同被飓风蹂躏过。院墙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正中央,那一片刺眼的、粘稠的暗红色血泊,已经有些凝固发黑,像一块巨大而丑陋的伤疤烙在地面上。

血泊中,静静地伏卧着一具枯槁的躯体。

藏蓝色的斜襟褂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她脸朝下趴着,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血泊里,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另一只手……还僵硬地抬头,指向我之前站立的方向。枯瘦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尖凝固着暗红的血痂。

师父……林三姑。

她就那样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所有的疯狂、痛苦、凶戾、甚至那最后诡异的“安详”,都随着生命的流逝而彻底凝固、冰冷。像一具被遗弃在废墟里的破旧人偶。

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瞬间攫住了我。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冻结了所有的情绪。她死了?那个凶名赫赫、能将活人塞进香炉、体内养着千年血蟒的东北最凶弟马……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自己供奉的“仙家”反噬之下?而临死前,她把那恐怖的反噬之源……塞进了我的身体?

我是……活棺材?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进我麻木的大脑。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干呕起来。喉咙里只有酸涩的苦水,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灼烧着食道。

就在这时——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的嘶鸣,毫无征兆地在我自己的胸腔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我身体的内部,在骨骼的共鸣中,在血液的奔流里响起的!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干呕动作瞬间停止!一股比之前更加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炸开,直冲天灵盖!

那嘶鸣声……来自我胸口里那个正在缓慢搏动的“东西”!

它……醒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丝。不!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升起。这个院子,这片血泊,这具尸体,还有我身体里这个正在苏醒的恐怖之物……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浓烈的不祥!必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

手臂撑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粘稠的血污沾染了手掌。身体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胸口那团搏动的异物,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就在我艰难地试图撑起上半身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什么。

我的手腕。

右手的手腕内侧。

借着灰白天光,在那沾染着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皮肤上,赫然浮现出几道极其诡异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极其细微,如同刚刚刺入皮下的细线,颜色深得发暗,近乎淤血。它们蜿蜒盘曲,勾勒出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一股子原始凶戾气息的图案——一个扭曲的、首尾相衔的……蛇形烙印!

那暗红的蛇纹烙印,正随着我胸口那团冰冷之物的搏动,一下一下,闪烁着微不可察的、冰冷粘稠的幽光。仿佛与我体内的那个恐怖存在,形成了某种邪恶的共鸣。

一股寒意,比这深秋清晨的冷风更加刺骨,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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