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汴京，风里已经带着桂花的甜香。
小满糖坊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那块明黄色的“诚信甜坊”御赐匾额，在晨光里熠熠生辉。匾额下方，一副新题的对联墨迹未干，正是小满那日和苏小棠商量好的——“守初心，一碗糖霜承祖训；行正道，满城甜香慰苍生”。
巷子里的石板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偶尔有几片金黄的桂花瓣飘落，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一层糖霜。
辰时刚过，糖坊的后院就已经热闹起来。
二十几张长条桌整齐地摆着，桌上铺着干净的白布，摆着刚出炉的糖油果子、桂花糕、奶糖酥，还有一坛坛醇香的甜米酒。来自周边府县的二十三家糖商，此刻正围坐在桌旁，一个个穿着整齐的衣裳，脸上带着兴奋又忐忑的神色。
他们都是冲着汴京糖商联盟来的。
小满穿着一身素色的短打，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握着那把祖传的铜糖勺，正站在灶台前，亲自演示熬糖的技巧。灶膛里的火苗烧得正旺，锅里的甘蔗汁翻滚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清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后院，和桂香缠在一起，让人闻着就觉得心里发暖。
“熬糖讲究的是‘三看’，”小满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一看火候，火太旺容易糊，火太小糖稀熬不稠；二看颜色，从清澈的浅黄，到透亮的琥珀，再到微微泛红，这每一步都要盯紧；三看手感，用糖勺舀起来，糖稀能拉出细细的丝，落地成珠，这才是正好的火候。”
他手腕轻轻一转，铜糖勺在锅里划了个圆，糖稀挂在勺壁上，凝成薄薄的一层，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舀起一勺，手腕微微一扬，糖稀便像银丝般垂落下来，落在旁边的石板上，瞬间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
“好！”
围观的糖商们忍不住鼓起掌来，一个个看得眼睛发亮。
来自洛阳的赵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刻满了风霜。他之前被当地的大糖商打压得几乎破产，听说汴京糖商联盟的事，连夜带着徒弟赶了过来。此刻他看着小满的动作，激动得眼圈发红，忍不住站起来问道：“林老板，我们那边的甘蔗不如汴京的甜，熬出来的糖稀总带着点涩味，这可有法子？”
小满笑了笑，放下糖勺，走到他身边：“赵老板别急。甘蔗的甜度不够，可在熬制的时候，加一勺提前熬好的蜂蜜水，比例是十比一，既能提甜，又能中和涩味。不过蜂蜜要选槐花蜜，性子温和，不会盖过甘蔗本身的清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熬糖的水，最好用山泉水。山泉水软，熬出来的糖稀更透亮，口感也更绵密。”
赵老板听得连连点头，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边记一边说：“记下了，记下了！林老板真是实诚人，把这么好的法子都告诉我们！”
旁边的几个糖商也纷纷附和：“是啊林老板，我们以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哪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跟着联盟干，以后再也不用怕那些垄断的大商家了！”
小满看着他们热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他想起父母当年开糖坊时，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把手艺教给那些上门求教的小商人。那时候，江南的糖商们亲如一家，谁家有了新法子，都会拿出来共享，谁家遇到了难处，大家也都会伸手帮忙。
可惜那样的日子，被陈家和三阿哥的贪婪给毁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铜糖勺，勺柄上的包浆温润如玉，仿佛还残留着父母的温度。
“各位老板，”小满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刚才更响亮了些，“我成立这个联盟，不是为了自己赚钱，而是为了让咱们这些小糖商，都能挺直腰杆做生意。咱们做的是吃食，是入口的东西，最要紧的就是‘诚信’二字。”
他指着桌上的用料台账，那是他特意让人抄了几十份，分给新来的糖商的：“这里面，是咱们联盟的统一用料标准。不管是糖、面粉，还是桂花、蜂蜜，都必须用最好的，绝不允许掺假，绝不允许以次充好。大家都要记着，咱们卖的不只是果子，更是良心。”
“是！我们都听林老板的！”
糖商们齐声应着，声音洪亮，震得院外的桂树沙沙作响。
苏小棠端着一碟刚切好的桂花糕走过来，笑着说：“各位老板，先尝尝点心，歇一歇。等下我们还要一起签下盟约，从此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桂花，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这秋日里的暖阳。糖商们看着她，都忍不住笑着点头，心里的忐忑又少了几分。
王二和李二牛忙着给大家倒甜米酒，两人穿梭在桌椅之间，忙得不亦乐乎。王二如今是联盟的账房先生，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账本，时不时停下来，和糖商们核对信息。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偷懒的毛头小子了。
李二牛则是联盟的手艺教头，负责教新来的学徒熬糖。他性格憨厚，做事踏实，教起人来一丝不苟，深得大家的信任。
看着眼前的一切，小满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想起几个月前，糖坊被查封，流言蜚语满天飞，陈老板带着随从耀武扬威的样子。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以为父母留下的手艺，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多好伙伴。
苏小棠的聪慧果敢，王二的成长蜕变，李二牛的踏实肯干，张彪的仗义相助，八阿哥的暗中扶持，还有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糖商们，他们就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停在了巷口。
一个漕帮的兄弟匆匆跑进来，对着小满拱手道：“林老板，张帮主让我来通报，说有几位远客从江南来，说是您的故人，想拜见您。”
“江南来的故人？”
小满愣了愣，心里有些疑惑。他在江南的故人，除了那些已经逝去的亲友，就只剩下当年父母糖坊的老伙计了。难道是他们？
他连忙放下糖勺，对苏小棠说：“我去看看。”
苏小棠点了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快步走出后院，穿过前厅，来到了糖坊的大门口。
巷口的桂花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掀开着。马车旁，站着几个穿着青布衣裳的汉子，一个个面容憨厚，眼神里带着激动。为首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颤巍巍地朝着糖坊的方向张望。
当老人看到小满的那一刻，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
他拄着拐杖，快步走上前，颤抖着声音说：“小……小满？你是小满？”
小满看着老人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你是……孙伯？”
孙伯是当年父母糖坊的老伙计，负责看仓库，为人忠厚老实。当年糖坊失火，孙伯因为回老家探亲，才幸免于难。后来小满辗转来到汴京，和他失去了联系。
“是我，是我啊小满！”孙伯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抓住小满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和你爹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满的眼眶也红了。他握着孙伯的手，感觉到那双手粗糙又温暖，像极了记忆里父亲的手。
“孙伯，您怎么来了？”小满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听说汴京有个小满糖坊，老板姓林，手艺和你爹娘一模一样，我就猜是你！”孙伯抹了抹眼泪，指着身后的几个汉子说，“这些都是当年你爹娘糖坊的伙计，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听说你在汴京成立了糖商联盟，打破了陈家的垄断，还为你爹娘平了反，我们都高兴坏了！”
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纷纷走上前，对着小满拱手行礼，一个个眼眶发红：“林少爷！”
“林少爷，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小满看着他们，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这些人，都是父母当年的旧部，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们见证了父母糖坊的辉煌，也见证了那场大火的惨烈。如今，他们跨越千里，来到汴京，只为了看他一眼，只为了告诉他，他们一直都在。
“孙伯，各位叔伯，快请进！”小满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地说，“里面请，我给你们熬糖喝！”
他搀扶着孙伯，苏小棠也连忙招呼着其他的汉子，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走进了糖坊。
后院的糖商们看到这一幕，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孙伯看着院子里整齐的桌椅，看着桌上的糖品，看着那块“诚信甜坊”的匾额，又看着小满，忍不住感慨道：“好孩子，你爹娘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这是当年你爹娘研究出来的新方子，”孙伯把小册子递给小满，“有几种果子的做法，是你爹娘临终前刚琢磨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教给别人。我一直珍藏着，现在，终于可以交给你了。”
小满接过小册子，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上的字迹——“林家糖坊秘方”。那是父亲的笔迹，苍劲有力，带着一股熟悉的温度。
他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有桂花糕的改良方子，有糖油果子的新做法，还有几种他从未见过的果子的制作方法。
泪水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小满抬起头，看着孙伯，看着那些老伙计，看着苏小棠，看着王二和李二牛，看着围在身边的糖商们，心里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他知道，父母的手艺，没有失传。
他知道，这份“甜”的事业，会一直传承下去。
“各位叔伯，各位老板，”小满深吸一口气，举起手里的小册子，声音洪亮地说，“今天，是我们汴京糖商联盟的大喜日子。不仅有二十三家新伙伴加入，还有我父母当年的老伙计，从江南赶来，带来了林家糖坊的秘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林小满，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我会带着大家，把林家的手艺发扬光大，把联盟做大做强！我们要让天下的人都吃到干净的糖，放心的果子，要让这份甜，传遍四海八方！”
“好！”
孙伯第一个鼓起掌来，老泪纵横。
糖商们也纷纷鼓掌，掌声雷动，震得院中的桂花瓣纷纷飘落，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苏小棠走到小满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温柔和骄傲。
王二和李二牛相视一笑，也跟着鼓起掌来。
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漫天飞舞的桂花瓣，看着一张张充满希望的笑脸，心里充满了力量。
他想起陈老板的那句话——“你的甜治不了我的贪，也挡不住人心的恶”。
或许，甜真的治不了贪，挡不住恶。
但甜可以凝聚人心，可以传递温暖，可以让更多的人守住初心，行得正，坐得端。
就像这秋日里的桂香，虽然清淡，却能弥漫整个汴京，能沁人心脾，能让人记住，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小满握紧了手里的铜糖勺，又握紧了苏小棠的手。
他知道，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前路或许还有风雨，或许还有坎坷，但他再也不会害怕。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有亲人，有朋友，有伙伴，有这满城的甜香，还有这一份沉甸甸的，守护“甜”的使命。
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洒在小满的脸上，暖洋洋的。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远方的天空，湛蓝如洗，一群大雁正排着队，朝着南方飞去。
而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更远大的目标——
他要让这份甜，从汴京出发，走向江南，走向洛阳，走向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要让父母的名字，和这份甜一起，被永远铭记。
他要让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尝到，这份来自初心的，最纯粹的甜。
后院里的笑声和掌声，还在继续。
桂香袅袅，糖香阵阵。
这秋日的汴京，因为这份甜，变得格外温暖。
而小满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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