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村子里最后几声犬吠也沉寂下去。月亮被薄云遮住，只透出些许朦胧的光，勉强勾勒出屋舍和树木的轮廓。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更添几分深夜的幽深。
一道黑影，几乎是贴着墙根，从隔壁院子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她动作僵硬，每一步都踮着脚尖，落地极轻，像一只偷食的野猫，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瓦片，里面是白天就准备好的、那墨绿色散发着怪味的草汁。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呼吸被刻意压得很低，很浅，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苏念棠家院子里黑漆漆的，静悄悄的，看来都睡熟了。
黑影心里既恐惧，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她绕到院子侧面，那里离酱缸更近，而且有一处矮墙，借助旁边堆放的一些杂物，比较容易翻过去。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瓦片叼在嘴里，双手扒住墙头，笨拙地往上攀爬。泥土和碎屑簌簌落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吓得她动作一僵，伏在墙头一动不敢动。
确认没有惊动任何人后，她才颤抖着，一条腿先跨过墙头，准备跳进那个她嫉恨了无数次的院子。
就在她的身体重心即将完全越过墙头的刹那——
“哗啦——！”
一声突兀的、清脆的碎裂声，猛地在她脚下响起！紧接着，一股极其强烈、极其刺鼻的辛辣气味，如同实质的烟雾般，轰然炸开，直冲口鼻眼喉！
“咳！咳咳咳！”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那辛辣气味呛得她瞬间眼泪鼻涕齐流，喉咙里像着了火，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黏腻湿滑的东西，还有尖锐的碎片。
几乎是同时，苏念棠家屋子的窗户“唰”地一下被从里面推开！
一盏煤油灯被迅速点燃，昏黄但坚定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小片黑暗，直直照向院墙这边！
“谁？！谁在那儿！”清冽的女声在深夜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和警惕。
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院墙根下，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陶片，还有一滩深色、气味刺鼻的液体痕迹。而那个趴在墙头上的黑影，正手忙脚乱地想往后缩，被灯光照个正着，虽然看不太清脸，但那身形和狼狈的姿态，已然暴露。
“来人啊！有贼啊！”苏念棠毫不犹豫，立刻放开了声音呼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隔壁院子立刻传来了响动，是张婶惊疑的声音：“念棠？咋啦？出啥事了？”
紧接着，附近几户人家也亮起了灯，有了人声。
墙头上的黑影彻底慌了神！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手一松，整个人从墙头上狼狈地跌滚回自家院子，摔得她闷哼一声，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窜回了自家屋子，“砰”地一声关紧了门，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瘫软下去，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完了！被发现了！虽然没有被直接抓住，但这动静，这灯光，还有那呛死人的怪味……左邻右舍肯定都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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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棠举着煤油灯，站在窗口，心脏也在怦怦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墙头那瞬间消失的黑影，和墙根下破碎的瓦罐以及泼洒开的深色液体，她心里一阵后怕，随即涌起的是巨大的愤怒。
那刺鼻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是她特意准备的、用最辣的辣椒和少许胡椒粉混合水制成的“防盗水”，装在一个不显眼的瓦罐里，放在墙根下不起眼的角落，还用一些干草稍微遮掩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念棠！咋回事？”张婶已经披着衣服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后面跟着她家男人。
紧接着，前院的李阿婆，隔壁几家的男人也都衣衫不整地聚拢了过来，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等家伙什。
“我听见动静，好像有人想翻墙进来，碰碎了我放在墙根的东西。”苏念棠打开院门，让众人进来，指着墙根那一滩狼藉，“看，东西还在这儿。”
煤油灯的光线下，那破碎的瓦罐，泼洒的深色液体，以及空气中那股子呛人的辣味，都清晰可见。众人一看这情形，心里都明白了七八分。
“这……这是辣椒水吧？可真够劲儿！”一个汉子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肯定是冲着念棠的酱来的！这黑了心肝的！”张婶气得骂道，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隔壁那紧闭的院门。隔壁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完全没被这边的动静惊扰一样，但这反而更显得可疑。
“人跑回去了，看样子是摔了一下，没抓住。”苏念棠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后怕和无奈，“多亏我放了这个罐子，不然……”
“人没事就好！东西没丢就好！”李阿婆拍着胸口，“这大半夜的，吓死个人了！”
众人围着议论纷纷，又是气愤又是安慰苏念棠。这贼虽然没抓住，但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苏念棠做酱的营生来的，这让大家心里都敲响了警钟。今天能来偷酱，明天就能干别的。
“念棠妹子，以后晚上警醒点！”
“这院墙看来得再加高些！”
“真是无法无天了！”
闹腾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见贼人早已逃回，也没造成实际损失，众人这才渐渐散去，但这一夜，许多人都没睡踏实。
苏念棠再三谢过众人，关好院门，插上门栓。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举着灯，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酱缸，确认都完好无损，又看了看墙根那滩刺鼻的液体，心里沉甸甸的。
她知道是谁。虽然没有证据，但彼此心知肚明。
回到屋里，三个孩子都被惊醒了，明浩和明轩有些害怕地坐在炕上，小明远则瘪着嘴要哭不哭。
“娘，是有坏人吗？”明浩小声问。
“没事了，坏人被吓跑了。”苏念棠上前搂住孩子们，轻声安抚，“娘在呢，不怕。”
她哄着孩子们重新睡下，自己却毫无睡意。坐在炕边，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
这一次，是她侥幸防备住了。下一次呢？王翠花今晚失手，还差点暴露，以她的性子，只会更加怨恨，手段也可能更极端。
不能再这样被动防守了。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笼罩在小院上空的阴云，似乎更浓重了。苏念棠知道，她和王翠花之间，已经不可能相安无事了。这件事，必须有个彻底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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