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余脉，远望苍翠连绵，深入其中才知艰难。
根本没有路。脚下是厚厚的落叶、盘结的树根、硌脚的碎石和陡峭的坡坎。林木愈发茂密，荆棘丛生，拉扯着他们本就破烂的衣衫，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熊启的腿伤成了最大的拖累。每一次蹬踏、每一次支撑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他拒绝了张龙和赵虎轮流背他的提议——在这种地方，多一个人负重就意味着多一分危险和缓慢。他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充当拐杖，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挪动。
队伍行进得极其缓慢。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那点浆果、蘑菇和一只山鼠提供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两个孩子几乎是被拖着走，小脸上满是泪水和痛苦。苏云不仅要自己跋涉，还要分神照顾小安和留意可用的草药，气喘吁吁，嘴唇干裂。
水，成了比食物更迫切的需求。
从清晨收集的那点露水早已喝光，太阳升高后，林间闷热起来，汗水大量流失，所有人的喉咙都干得冒烟。
“水……俺想喝水……”背上的小女孩发出微弱的哭泣声。
张龙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哑声道：“熊大哥，得赶紧找到水，不然弟兄们撑不住了。”
熊启何尝不知。他停下脚步，忍着眩晕，仔细观察四周。树木的种类、岩石的湿度、甚至空气的味道，都是线索。
“往地势低的地方走。”他哑着嗓子下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注意听水声，看有没有潮湿的苔藓或者动物足迹。”
队伍调整方向，向着山坡下艰难移动。每一步都更加吃力。
突然，赵虎猛地蹲下身，拨开一丛蕨类植物，仔细看着地面。“熊大哥，你看！”
众人围过去，只见松软的泥地上，印着几个清晰的、梅花状的爪印，还有一些细小的、看似啮齿类动物的足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是狐狸和獾子的脚印！”赵虎兴奋起来，猎户的经验此刻无比宝贵，“它们肯定是去喝水的！跟着它们走！”
希望重新燃起。队伍沿着野兽足迹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果然，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悦耳的“叮咚”声传入耳中！
“水声！”有人惊喜地低呼。
众人精神大振，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向声音来源处奔去。绕过一片巨大的岩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从岩石缝隙中流淌而出，在低洼处形成一个不大的水潭，然后继续向下游流去。水潭边布满湿滑的鹅卵石和青苔。
“水！是水！”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扑到水潭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用手捧起冰凉的山水，贪婪地灌入口中，任凭清水从嘴角溢出，打湿胸膛。那甘冽的滋味，仿佛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琼浆玉液。
两个孩子更是直接把脸埋进浅水处，咕咚咕咚地喝着。
熊启也跪在水边，痛饮了几大口，冰凉的山水划过喉咙，仿佛浇灭了体内的火焰，精神为之一振。他没有多喝，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没有危险。
苏云比较克制，喝了几口后，便拿出皮囊仔细灌满，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水质。“水流很急，源头应该是山泉，还算干净，但最好还是烧开了喝更稳妥，怕有蚂蝗或病气。”她提醒道。
但现在谁也顾不上了，能喝上干净的水已是万幸。
众人在水边休息了半晌，补充水分，清洗了一下伤口和脸上的污垢，总算恢复了些许人色和力气。
熊启检查了一下腿伤，伤口因为跋涉有些红肿，但没有发炎迹象，苏云的药很有效。他重新包扎好。
“我们不能久留。”熊启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得在天黑前找个相对安全、可以过夜的地方，最好能避雨，还能生火。”
有了水，大家对熊启的命令更加信服。再次启程时，士气明显高昂了不少。
这次，熊启让赵虎在前方探路，利用他的猎户经验寻找合适的宿营地和可能存在的食物来源。张龙依旧负责断后和护卫。
又向前行进了数里，日头已经开始偏西。赵虎兴奋地跑回来报告：“熊大哥，前面有个地方不错！有个小山坳，背风，旁边还有个小山洞，不深，但能挤下咱们这些人避雨！俺还看到附近有野兔的粪便！”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队伍加快脚步，赶到赵虎所说的地方。果然是一个理想的宿营地。山坳三面环抱，挡住了山风，一侧的岩壁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浅洞，不大，但足够他们十几人挤在一起躲避夜露和可能的雨水。洞前还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太好了！赵虎，立了大功！”张龙拍着赵虎的肩膀笑道。
熊启也满意地点点头：“今晚就在这过夜。张龙，带人收集干柴，要足够烧一晚的。赵虎，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吃的，陷阱也好，弓箭也好。其他人，清理一下山洞，找些干草铺地。”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希望，效率极高。
干柴很快堆了起来。赵虎带着两个人去布置简易陷阱和寻找猎物。苏云和小安则在附近寻找更多可以食用的野菜和草药。
熊启靠坐在山洞边，看着忙碌的众人，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勉强站稳了。但未来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险。他需要更快地恢复，需要找到更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更多的人手。
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映照着这群挣扎求生的身影。太行山沉默地矗立着，既带来了生存的挑战，也提供了最后的庇护。
今夜，他们将第一次在远离邺城烽火的山林中度过。
而在邺城，慕容恪正在听取关于缴获物资的最终汇报，金银绢帛、粮草军械的数字让他嘴角露出笑意。至于那支遁入深山、微不足道的溃兵队伍，早已被他抛诸脑后。他的思绪，早已飞向了蓟城，飞向了那即将到来的、象征着慕容燕国极盛时代的皇帝宝座。
山野与宫廷，生存与霸业，在这一刻，仿佛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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