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摇摇晃晃，外面是热闹的喧嚣和百姓的议论。
但轿内的林如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冰冷的金线刺绣，盖头下的脸上，却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总感觉……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那股阻止她深想的无形力量再次出现，温柔却坚定地将她所有的“不该”和“疑问”，都抚平、压下。
只剩下母亲的话语在回荡：
安分守己，恪守本分，默默守候……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花轿的颠簸终于停了。
外面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喧嚣的奏乐和人群的哄闹。
林如梦隔着盖头，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红。
她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心中那股巨大的空洞感和违和感并未因抵达目的地而消散，反而随着这嘈杂愈演愈烈。
就在她心绪烦乱之际——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突兀响起！紧接着，“嗤啦”一声，轿帘被一股大力撕裂！
一支尾部还在颤动的利箭，带着冰冷的杀意，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轿厢内壁，箭羽嗡鸣！
林如梦猛地僵住，盖头下的双眼瞬间睁大，瞳孔紧缩。
那利箭带来的并非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极其熟悉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危机反应！
心脏在那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似乎都加速流动起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箭矢划破空气的轨迹，能“感觉”到那一闪即逝的杀气。
这不是一个深闺小姐该有的反应！
轿外传来几声惊呼，随即是更大声的哄笑和叫好。
“世子爷好箭法！”
“哈哈哈！新娘子没吓哭吧？”
“开门红！开门红啊！”
紧接着，一个极其不耐烦、带着明显冷漠与嫌恶的男声在轿外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还要磨蹭多久？还不快自己下来！难道还要本世子亲自去请不成？”
那声音，属于她今日要嫁的夫君，镇国公世子谢云峥。
所有的恍惚和异样感，在这一刻被这充满羞辱意味的催促，硬生生压了下去，转化成一种冰冷的钝痛和麻木。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机械地、有些颤抖地掀开那被箭矢撕裂的轿帘。
盖头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她能感觉到外面阳光刺眼，人头攒动。
一双穿着大红色、绣着繁复金线祥云纹样的锦靴，就停在她面前不到三步的地方。
靴子的主人身量很高，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带着压迫感的倨傲。
一只骨节分明、却同样透着疏离感的手，将红色绸带扎成的绣球一端递了过来。另一端，握在那双锦靴的主人手中。
林如梦沉默地接过。指尖相触，冰凉一片。
接下来的流程，如同提线木偶。
跨火盆，走过铺着红毡的长长台阶，在震天的喧闹和无数道或好奇、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中，拜天地，拜高堂。
镇国公和国公夫人面色复杂，尤其是国公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夫妻对拜。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起身，她都感觉那身华丽沉重的嫁衣，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越捆越紧。
耳边是司仪高亢的唱喏和宾客虚伪的贺喜，眼前是晃动的红色和模糊的人影。
唯有识海深处，似乎有一星极其微弱、几乎要熄灭的光点，在固执地闪烁着，提醒她：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她被簇拥着送入洞房。
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精心妆点过的瓷娃娃。
陪嫁丫鬟春桃和秋杏守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脸上也满是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喧哗声渐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男子醉醺醺的调笑声。
“砰！”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一群人涌了进来，酒气熏天。
为首的正是一身大红喜服、面如冠玉却眉眼带着七分醉意三分不耐的谢云峥。
他身后跟着几个衣着华贵、同样带着醉意的公子哥，都是平日里与他交好的纨绔。
“哟！新娘子还盖着盖头呢！世子爷，快掀开来给兄弟们瞧瞧！
都说靖远侯府的林大小姐有倾城之姿，让我们也开开眼！” 一个穿着宝蓝锦袍的公子哥起哄道。
“就是就是！藏着掖着干嘛！”
谢云峥被众人一拱，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添恼怒。
他斜睨了一眼床边端坐的身影，丝毫没顾及这是新婚之夜，也没想过要给予妻子最起码的尊重和询问。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他大步上前，伸手，极其粗鲁地、一把将林如梦头上的红盖头扯了下来！
盖头飘落。
烛火摇曳中，新娘的容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方才还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一瞬。
只见那新娘，云鬓微乱，几缕青丝垂在颊边，更添几分脆弱的风致。
一张脸，当真是眉目如画，肤光胜雪，樱桃小口不点而朱。
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露和光线，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抬起眼时，那双眸子如同浸在秋水中的黑曜石，清澈却带着一丝来不及掩藏的茫然与冷静。
虽无笑意，但那份天然去雕饰的绝色，已足以让见惯美色的纨绔们屏息。
“嘶——” 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赞叹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世子爷，您这真是……艳福不浅啊！” 宝蓝锦袍公子眼睛都直了。
“林大小姐……不，世子妃娘娘，果真名不虚传，美若天仙！” 另一个也啧啧称奇。
听着这些赞叹，谢云峥眼中却并无半分惊艳或喜悦，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厌烦。
他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美？美又有什么用？没有有趣的灵魂，不过是空有一张皮囊。看久了，也是乏味无比。”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个公子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谁都知道谢云峥心尖上的人是那位才情出众、据说与他“灵魂契合”的白悠悠表妹。
可在大婚当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贬低、羞辱自己的正妻，这也太……不给脸面了。
看向林如梦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同情。
林如梦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盖头下的茫然和顺从，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羞辱撕得粉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和冰冷，从心底最深处窜起！
眼底深处，那被压抑许久的、属于“陈小满”的凌厉与桀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荡开一圈危险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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