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笙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守了整整一夜。
叶义康夫妇和管家同样彻夜未眠，VIp楼层休息区的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天色微亮时，他寻了个间隙脱身，叫了一杯浓咖啡，在医院楼下冰冷的花园长椅上坐下，机械地点燃了今天的第一支烟。
清晨的寒意刺骨，露天座椅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英俊的侧脸在青白烟雾中显得愈发削瘦，眼底的乌青和血丝昭示着精力的透支。
他是真的累了，盛世繁重的公务、资质收购的博弈、情感的泥沼，以及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要将他碾碎。
在他低头，就着上一支烟的余烬点燃第二支时，一阵清晰、沉稳、节奏不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精准地踏破了花园里冻僵的寂静。
赵云笙没有抬头。
那脚步声在他面前戛然而止。
锃亮的黑色皮鞋，一丝不苟的西装裤腿，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侵入他低垂的视线。
“赵先生。”来人的声音如同他的着装一样，冷淡、规范，带着程式化的恭敬。
赵云笙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对方。
是李言淳的私人首席秘书，林云深。
他见过几次，一个永远像精密仪器般运行、年轻却深不见底的男子。
“林助理？”赵云笙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磨损，带着浓重的倦意，“有事？”
林云深微微颔首，递上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
屏幕亮着，冷光映出两份并排的文件：一份是设计精美、透着昂贵质感的电子邀请函；另一封，则是格式严谨、来自官方域名的正式工作邮件。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赵总。”林云深的语气平稳无波，仿佛完全没看到赵云笙此刻的狼狈和周遭环境的特殊。
“受李言淳先生委托，特来通知。‘云山秘境国际度假区’的启动仪式暨首届生态建筑高峰论坛，已定于后天上午十点整，在云山项目基地隆重举行。您作为该项目的主创设计师及首席荣誉建筑师，您的出席至关重要。”
赵云笙的眉头瞬间锁死，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云山秘境？启动仪式？后天？” 一连三个问句，透着难以置信和被打乱计划的躁郁。
林云深面色不变，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反应：“李总深知您目前或有要事缠身。但此次启动仪式邀请了国内外众多顶尖建筑大师、权威媒体以及省市级领导。它不仅是一个仪式，更是对您设计理念的一次重要推介，对您个人和未来事业发展影响深远。李总特意强调，您是该项目无可替代的灵魂人物，您的缺席将是巨大遗憾。”
他滑动屏幕，调出邮件页面：“此外，这是南市市政府办公室凌晨发出的加急邀请函，希望您务必拨冗出席，并做主旨发言。这已经上升到官方层面的期待。”
邮件落款处的红色公章，刺目而权威。
李言淳……国际论坛……官方背书……事业前景……这些词汇冰冷而高效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他几乎无法抗拒的、也难以质疑的网。
理由冠冕堂皇，压力层层递进。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瞬间明白了李言淳的意图。
这是要将他调离战场。
无论是对叶家，还是对李言之，他都像一枚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棋子，始终摆脱不了受制于人的困局。
“如果……”赵云笙深吸一口烟，声音低沉压抑，“我拒绝呢？”
林云深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决：“李总吩咐，如果您实在不便，他会非常遗憾，并尊重您的决定。但市政府和主办方那边，可能需要您亲自出具一份具有说服力的书面说明，解释您无法出席如此重要活动的理由。当然，”
他话锋微转，像是无意间提及，“李总明日下午将亲自抵达南市，出席省工商联企业家座谈会。会后，他会直接前往云山会场。或许……您可以在那边与他当面沟通？”
当面沟通？这哪里是商量，这是最后通牒。
赵云笙的目光从平板上那枚刺目的红色公章，缓缓移向住院部高层的某个窗口。
那里，躺着生死未卜的叶靖川。
良久，他极度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灰烬。
“……回复李总，和市政府，”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会准时出席。”
林云深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完成任务式的笑意：“好的，赵总。行程和机票已为您安排好，专车将于明早七点整，准时在您府下等候。请您节哀，并保重身体。”
说完，他再次微微一躬，转身离开，脚步声依旧沉稳清晰，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交接。
周遭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赵云笙僵在原地，只觉得那寒意已穿透骨髓。
他缓缓向后，靠住冰冷坚硬的椅背，仰起头，闭上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所有无法言说的屈辱与无力。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
李言之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晨曦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林云深的短信简洁地映入眼帘：
“目标已接受安排。”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目光掠过窗外阴沉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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