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和柳扶风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在陆尘的身体倒地前，一左一右将他紧紧架住。
入手的感觉轻得可怕，仿佛架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血的空壳。他的身体冰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平静深邃的眼眸紧紧闭着，只有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着他还活着。
“道主！”
赵毅拖着重伤的身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当他看到陆尘这副油尽灯枯的模样时，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被冰水浇透，一颗心直往下沉。
天空中，最后的几艘浮空舰狼狈地逃离，宣告着这场血战的终结。
劫后余生的狂喜，终于在压抑了许久之后，如同火山般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我们……我们活下来了！”
“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压抑的哭泣声、放肆的大笑声、劫后余生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片被战火蹂躏的传道坪。那些刚刚从畸变中恢复过来的弟子们，茫然地看着自己恢复人性的双手，与身边搀扶着他们的同门抱头痛哭，分不清脸上流淌的究竟是泪水还是血水。
这片刚刚经历过背叛、绝望与死亡的土地，此刻正被一股最纯粹、最炽热的情感洪流所淹没。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萧月和柳扶风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她们小心翼翼地将陆尘平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青石上，所有人的喜悦都无法感染她们分毫，只剩下愈发浓重的不安。
“他怎么样？”萧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伸手探向陆尘的脉搏，却只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跳动。
柳扶风没有回答，她那张总是带着疏离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伸出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轻轻点在陆尘的眉心，将自己那刚刚恢复些许的神念，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下一瞬，柳扶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若不是赵毅及时扶住，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了？！”萧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不是力竭……”柳扶风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道基……他的通天道基……”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可怕景象。
“……碎了。”
“碎了？”萧月和赵毅同时一愣，没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就像一件被摔到地上的瓷器，”柳扶风的眼神空洞，艰难地解释道，“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黯淡无光。他体内的薪火之源也几乎熄灭，只剩下一丝比烛火还要微弱的火星，被那些碎片包裹着，随时……随时都可能彻底消散。”
这个诊断，比任何重伤都要可怕。
对于修士而言，灵力耗尽可以恢复，神魂受创可以温养，但道基，那是一个修士所有道法、理念与存在的根基。道基崩碎，就等于支撑起一座大厦的所有承重柱都被抽走，剩下的，只有一片随时会彻底崩塌的废墟。
燃烧道基，强开【星汉之桥】，又以油尽灯枯之躯，行净化天地之伟力。
这就是代价。
这个残酷的现实，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弟子们，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渐渐安静下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恐惧。
他们刚刚迎回来的道主，那个如同神只般将他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希望，难道……就要这样陨落了吗？
就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异变，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悲鸣，毫无预兆地响起。
紧接着，整座山，整片薪火之地，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地震。那感觉，更像是一个沉睡了万古的巨人，正在缓缓地翻动身躯。山石从峭壁上滚落，地面裂开一道道细密的缝隙，一股苍茫、古老、甚至带着一丝蛮荒气息的力量，从地脉深处，无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是……是镇龙符文阵！”柳扶风对地脉的感知最为敏锐，她失声惊呼，“它被……被彻底激活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陆尘在开启【星汉之桥】时，与薪火之地的【愿力信标】产生了超远距离的共鸣，那股庞大的能量波动，就如同投入深井的巨石。而随后，【净化部队】的毁灭性能量，以及陆尘净化全场的【薪火】之力，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将这口古井彻底引爆！
这个为了【锚定现实】而存在的上古大阵，在承受了远超极限的能量冲击后，失控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镇龙符文阵被激活的瞬间，陆尘那紧闭的双眉痛苦地蹙起。在他那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海洋中，最后一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一下，被近在咫尺的萧月和柳扶风捕捉到。
“共鸣……太强了……灯塔……”
灯塔？
萧月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两个字的含义，柳扶风的反应却激烈了百倍。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血色褪尽，浮现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她的目光没有看向天空，也没有看向颤抖的大地，而是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望向了某个遥远到无法想象的、世界的尽头。
那个方向，是【大陆板块破碎深渊】。
“它……它来了……”柳扶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道凝视……它不是在看了……”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天空依旧是那片铅灰色的天穹，只是光线似乎变得昏暗了一些。
但很快，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仿佛……天，正在塌下来。
一股无形的、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威压，从四面八方，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缓缓地、却又无可抵挡地降临了。
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变得困难，每个人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疯狂地擂动。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压力，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概念层面的“存在感”。
就像一群蚂蚁，刚刚庆幸赶走了踩踏蚁巢的顽童，却未曾发觉，一颗足以毁灭整个星球的陨石，已经进入了大气层。
“啊——！”
一名心神本就脆弱的新弟子，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他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竟是直接被这股威压给震慑得昏死过去。
这声惨叫，如同一个信号。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我动不了了！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
大地震颤得愈发剧烈，一道道深紫色的、蕴含着古老法则的【镇龙符文】，开始从地底透出，烙印在山体和地面之上。它们如同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疯狂地闪烁着，似乎在对抗着那股从天而降的恐怖威压。
然而，在这股威压面前，就连这上古留下的大阵，都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天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昏暗。
不，那不是天黑了。
而是“光”，正在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抽走”。
柳扶风的身体抖如筛糠，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视野中，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正在缓缓地、坚定地，从地平线的尽头，覆盖过来。
“是梦……”她绝望地喃喃自语，“那个古神……那个【梦之主】……祂被吵醒了。”
先前那一声不耐烦的“噪音”，此刻，已经变成了足以引来毁灭的“咆哮”。
他们倾尽全力换来的胜利，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薪火，在这绝对的、无法力敌的天灾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九城盟约】的舰队，与之相比，甚至连尘埃都算不上。
萧月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她试图运转体内残存的道蕴，撑开一道守护屏障，但她的力量在这股威压面前，渺小得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刚刚凝聚，便被瞬间压得粉碎。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这就是……残道纪元的……最终宿命吗？
她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陆尘，看着周围陷入崩溃的同门，看着那片正在吞噬整个世界的黑暗，一股深沉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淹没了她的心。
余波未平，深渊……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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