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像一根钉子,牢牢钉死在了夜市的角落里,一连三天。
她不说话,也不拍照,就那么蹲在一个没人要的破塑料凳上,怀里抱着个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的响动,跟这嘈杂的夜市格格不入。
乔家野一边给一个大妈找零,一边拿眼角余光扫她。
这女人像是入定了,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看见她本子上画着一张简陋的地图,从他的摊子,到那面“废话墙”,再到小陈的沙盘,用红笔连成了一个三角。
旁边密密麻麻全是字,他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股子要把墙皮都研究穿的劲头。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规律,眉头时而锁紧,时而舒展,最后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重重写下了一行字。
乔家野收了摊,正准备把今天铁盒里收来的那堆纸团子倒掉,李月跟个幽灵似的飘了过来。
“李大记者,稿子写完了?”乔家野故意把那生锈的铁盒晃得叮当响,“素材够不够?要不要采访下我的良心?给你打个折,五毛钱问一句。”
李月头都没抬,视线还黏在她的本子上,嘴皮子一掀,话就跟淬了毒的飞刀一样甩了过来:“你的良心早泡在潲水桶里发酵了,都馊了,没采访价值。”
乔家野嘿了一声,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
这娘们儿的嘴,是越来越损了。
他刚想回敬几句,李月却合上本子,从背包里抽出一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拍在他那辆破三轮的车座上。
“你的烂摊子,我帮你收拾了一下。”
乔家野狐疑地拿起来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份整理得清清楚楚的对照表。
左边是这几天投进铁盒里的匿名提问,右边是“废话墙”和潲水桶里显现出的“答案”。
“我儿子三年没回家,他还记得我煮的酸笋汤吗?”——回应:一小撮老坛酸笋碎屑。
“我妈走前说,纽扣掉了要捡回来。”——回应:油墨字迹“黄褂第三颗纽扣是红的”。
他一页页翻下去,看到最后,手指停住了。
在表格的最末尾,李月用红笔加了一行附注。
“建议停用‘许愿’一词,改称‘回音’。”
回音。
乔家野盯着那两个字,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吹牛,是那个狗屁系统在实现谎言。
可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是个中间商,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传声筒。
这玩意儿不是他给的,是那些人自己心里喊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空气里带着水汽。
乔家野啃着冷馒头出摊,脑子里还盘旋着“回音”那两个字。
一个拄着拐杖的影子,逆着晨光,从巷子口一步步走近。
那根老旧木拐杖敲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来人径直走向他的摊位。
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浑浊得看不出情绪。
乔家野不认识他。
老头也不说话,站定后,从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件用布包着的东西。
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块黑乎乎的拓片。
上面是几个古篆字,笔画苍劲,透着股子蛮荒气。
乔家野一个字都不认识。
老头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着拓片上的字,又指了指乔家野脚边的那个铁盒。
“听民所未言。”他的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妈当年也试过,用陶碗盛雨水接梦话。后来她说,神不说话,是人自己听见了心里的声音。”
乔家野手猛地一抖。
半个沾着口水的馒头,直挺挺地掉进了脚边的泥水坑里,溅起一小片污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像是瞬间凝固,耳朵里只剩下老头那句“你妈当年也试过”。
“陈老,您认识乔阿姨?”
李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手里还拿着豆浆油条,显然是路过。
被称作陈劳的老头眯起眼,浑浊的目光在李月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评估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从宽大的袖子里,又抖出了一张东西。
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站在一片更破败、更拥挤的夜市背景里。
她的笑容很淡,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手里,正捧着一个粗陋的陶碗。
碗里盛着水,水面一层薄薄的油膜上,隐约浮着一行字。
李月呼吸一滞。
那构图,那神韵,跟她昨天在相机里看到的那桶泔水,几乎一模一样!
陈劳把照片递给乔家野。
照片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乔家野还是辨认了出来。
“孩子,别怕说错话。”
乔家野默默接过那张冰凉的照片,指腹在母亲年轻的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向那面斑驳的“废话墙”。
他在墙根下蹲了下来,伸出手指,从砖缝里小心地刮下一点析出的白色盐霜结晶。
他把那点粉末放在掌心,混上昨夜积在车斗里的雨水,用指尖慢慢搓成了一颗灰白色的泥丸。
然后,他走回摊位,掀开铁盒的盖子,将那颗还带着他体温的泥丸,轻轻塞进了铁盒最深的角落。
当晚收摊时,夜市的喧嚣已经散尽。
乔家野打开铁盒。
里面的纸条他一张都没看。
在盒底那个角落,那颗泥丸已经化开,一滩湿痕旁边,浮现出几个新的字。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他小时候第一次学写字。
“妈,我现在敢说了。”
他没哭,也没笑,只是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把铁盒轻轻放在了“废话墙”的墙根下,又从旁边捡来一块半碎的青瓦,稳稳地盖在了铁盒上。
像是在给一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盖上一个简陋的屋顶。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巷子深处吹来,带着一股子陈旧的、石头和灰尘的味道。
夜市的灯火仿佛在那一刻齐齐闪烁了一下,整条街的嘈杂声似乎被这股风吞噬了,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乔家野下意识地朝着那片黑暗望去,心脏没来由地收紧了。
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个他一直不敢靠近的废弃仓库方向,刚刚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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