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尽，废弃印刷厂内弥漫着旧纸张和霉菌的混合气味。
田中贤二一脚踢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桶，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暴怒。
现场除了一台滴答作响、即将走到终点的定时发报机，便只剩下几份过期的《申报》，嘲讽着他这次兴师动众的突袭。
这根本不是什么联络站，这是一个设计精巧的陷阱，一个纯粹为了消耗他精力的空壳。
几乎在田中确认行动失败的同一时刻，特高课总局的电话线路仿佛被点燃的引信，瞬间炸开了锅。
值班员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此起彼伏：“报告！法租界巡捕房械库被撬，丢失两箱手雷！”“紧急警报！英资麦基银行保险库遭窃，大量账册被盗！”“日租界码头急电！我方‘太阳丸’号运输船燃料清单外泄，怀疑内部有鬼！”
三起看似毫无关联的恶性事件，在三个不同的地点，于同一时段爆发。
整个情报系统被这突如其来的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
林默安静地站在角落，眼前的世界却与他人截然不同。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代表着危机的红色标识在城市地图上接连闪现，每一个都对应着一起报警。
但这些红点亮起得快，熄灭得也快，如同稍纵即逝的烟火。
他清楚，这正是“火种”组织精心策划的杰作——用一连串高调的破坏行动制造混乱，就像魔术师挥舞的手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真正的杀招，那最后一次关键数据的注入，正在浦东的某个终端设备上悄无声息地完成。
“够了！”田中一拳砸在桌上，打断了混乱的报告，“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必须立刻分头行动，控制局势！”
“我去处理银行失窃案。”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从阴影中走出，神色平静地补充道：“这起案子线索直接指向洋行账目，与我过去在商行的经历对得上，或许能更快找到突破口。”
所有人都看向田中，等待他的决定。
田中锐利的目光在林默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像是在剖析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眼下的乱局千头万绪，确实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站出来扛起最棘手的一块。
林默的主动请缨，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在客观上都为他分担了巨大的压力。
而且，这个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
“好，”田中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给你六个小时，我要看到结果。”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能看清一个人的价值。
而林默，又一次精准地站在了那个最能体现他“价值”的位置上。
中午十二点二十分，英资麦基银行那间被暴力破开的保险库内，空气中还残留着乙炔切割的焦糊味。
林默戴着白手套，仔细翻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账册残页。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一个正在修复古籍的学者，而非探案的特工。
突然，他的指尖停在一页被撕裂的账册边缘。
那里有一片极其细微的油墨晕染，在普通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
是防水墨水。
林默的心跳微微加速，这种由德国特制的防水墨水，因其高昂的成本和稳定性，只被用于记录最重要的军需物资登记簿。
银行的普通账目，绝不可能使用这种东西。
盗贼的目标不是钱，而是这份隐藏在普通账册中的军用记录。
他立刻下令调阅近期所有港口的出入港记录。
半小时后，一份可疑的申报单被送到他手上。
一艘名为“海光号”的货轮，申报货物为普通纺织品，但其压舱水记录所反映的船舶总重量，却远远超出了满载纺织品应有的合理范围。
船有问题。
林默的真实之眼扫过申报单上负责人一栏的签名，那个名叫“孙立群”的船长头像在他视野中浮现，头顶上悬着一个不断波动的黄色警示标识，下方代表忠诚度的数值正在剧烈摇摆。
这是一个即将崩溃或叛变的信号。
他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稽查处的电话，语气官方而冷硬：“我是林默。以稽查处名义，立刻派人前往十六铺码头，以‘配合调查棉纱走私案’为由，扣押‘海光号’货轮及全体船员，不得有误。”
挂断电话，他用另一部加密线路发出一则简短的指令：“海燕，带人扮作海关稽查，检查海光号。”
当晚，“海光号”船舱最底部的夹层中，一箱被严密包裹的日军新型无线电干扰器图纸被成功搜出。
这正是敌方计划在下周投入战场，用以瘫痪盟军通讯的核心装备。
消息传回，整个特高课为之震动。
这份功劳无可辩驳地记在了林默名下，他的名字，也首次出现在了发往东京总部的嘉奖备忘录草稿之中。
晚间九点四十七分，稽查主任办公室。
窗外的雨水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田中贤二坐在林默对面，指间的香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
他没有去看那份摆在桌上的结案报告，只是死死盯着林默：“你破案的速度太快了，快得……不像一个巧合。”
林默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极低：“主任，正因为时刻活在您的审视之下，我才不敢有半点懈怠和不尽力。”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这是一份我的自查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我今天所有的行踪和接触过的人。我恳请您批准，对我进行为期一周的全天候监控，以证清白。若我有半分不忠，请您当场将我击毙。”
田中看着他，眼神中的审视与怀疑交织。
林默的坦诚和这近乎自残的请求，反而让他原本确信的猜测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能力超群、且急于表现的下属？
凝视良久，田中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份报告，冷哼一声，起身离去。
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林默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在他的真实之眼中，整个特高课大楼的内部结构图清晰浮现，无数淡蓝色的网格线如同神经网络般覆盖了每一寸空间。
“影控程序”v3.1，已在他递交报告的那一刻，通过植入在文件中的微型信号器全面激活。
所有摄像头，所有监听设备，所有加密通讯线路的底层协议，都已被悄然接管。
田中以为自己重新握紧了缰绳，殊不知这匹马，早已换了主人。
林默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们查你们所谓的鬼，我办我真正该办的案。
这座固若金汤的魔窟，如今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透明的玩具。
这一夜，他是全城最受瞩目的囚徒，也是唯一的狱卒。
而他为田中准备的清晨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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