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的手指在他掌心又微弱地动了一下，像初生雏鸟的试探。叶哲立刻收拢手掌，小心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他看到她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立刻俯身凑近。 “水……一点点……”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好，马上。”叶哲立刻松开手，动作利落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棉签和温水杯。他蘸湿棉签，动作极其轻柔地润湿她的唇瓣，一次，两次，专注得像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黄嫣顺从地微微张开嘴，接受着那一点珍贵的湿润，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 做完这些，叶哲放下杯子，自然地伸手去帮她掖好滑落的被角。就在他整理她手边被单时，一缕斜照的夕阳光线，恰好穿过百叶窗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她搭在被子外、那只瘦削的左手无名指上。 一枚样式简单的铂金戒指，在光线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这戒指他一直知道她戴着，以为是普通的装饰。但此刻，那束光的角度太刁钻，清晰地照亮了戒指内侧——一行细小的英文字母刻痕：“to the girl who caught a star”。 叶哲的动作瞬间凝固了。他的手指停在离戒指几寸远的被单上，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那行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锁孔。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福和中学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外电闪雷鸣，他在一盏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笨拙地用刻刀在刚买来的戒指内侧，一笔一划刻下这句话时，指尖被划破渗出的血珠……所有细节，带着潮湿冰冷的触感和少年滚烫的心跳，呼啸着撞进脑海。 心脏被猛地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让他眼眶瞬间发酸。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他抬起头，看向黄嫣。她也正看着他，那双刚刚苏醒、依旧带着疲惫和茫然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骤然失态的模样。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自己手上的戒指，然后又抬起来看他，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 叶哲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看着她无名指上那枚承载了十年无声守望的戒指，胸腔里积压了太久的酸涩、悔恨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让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约定，继续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深渊。 他重新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去掖被角，而是轻轻覆上她戴着戒指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输液针头的位置，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指尖。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清晰地说道：“嫣嫣。” 黄嫣的睫毛颤了颤，等待着他的下文。 “等你再好一点，”叶哲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用力挖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勇气，也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决心，“我们去看灯，去看……福和中学天台那盏‘永不熄灭的蒲公英灯’。” 黄嫣的眼睛倏然睁大了。那里面先是掠过巨大的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的茫然，紧接着，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的情绪波动起来——是深埋心底的秘密骤然被点亮的无措，是漫长等待后终于听到回响的震动，还有一丝深切的、几乎不敢触碰的脆弱。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 叶哲的心被她眼中瞬间爆发的情绪狠狠揪住。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要通过这交握的双手传递他所有的力量。“是真的，嫣嫣，”他声音放得更轻，却更加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们去看灯。这次，我一定带你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黄小姐，该吃药了，还有晚上的康复训练项目要准备开始了哦。”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几乎凝固的、饱含着十年重量和崭新承诺的氛围。黄嫣像是受惊般，飞快地垂下眼帘，试图掩饰自己失控的泪水，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有些慌乱地想去擦拭。叶哲感觉到掌心里她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护士走近床边，将药片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动作熟练地开始检查输液管和监护仪数据。她似乎并未察觉空气中残留的异样，只是例行公事地提醒：“家属帮忙扶一下病人，准备坐起来一点，方便服药。” 叶哲应了一声“好”，小心翼翼地松开黄嫣的手，绕到床的另一侧。他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托住黄嫣瘦削的背，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肩膀，用尽可能平稳的力道，帮助她缓慢地从平躺变为半坐的姿势。整个过程，他动作专注而轻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留意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弄疼了她。 黄嫣配合着他的动作，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平复刚才剧烈起伏的情绪。她靠在升起的床头，微微偏过头，避开护士的视线，也避开了叶哲过于灼热的目光。她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手背飞快地蹭掉眼角残留的湿意。 护士递过水杯和药片：“来，黄小姐，先把药吃了。” 黄嫣伸出手接过药片和水杯。她的手指还有些无力，握住水杯时微微发颤。叶哲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但看到她抿紧嘴唇、努力稳住水杯的样子，又克制地收回了手，只是紧张地盯着。 她低头，将药片放进嘴里，然后小口地喝水送服。吞咽的动作显得有些艰难，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叶哲的心也跟着揪紧。 “慢点，不急。”护士轻声安慰。 终于吃完药，护士接过空杯，又转向叶哲：“叶先生，康复师大概一刻钟后过来。训练前需要病人保持体力，情绪也不宜太激动。您看……”她的目光在叶哲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的胡茬上停留了一下，“您也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或者就在旁边沙发上靠一会儿？您这样熬着，病人看着也会担心的。” 叶哲的目光立刻转向黄嫣。黄嫣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不饿，”叶哲立刻摇头，语气依旧固执，但比之前缓和了一些，“我就在这儿，不打扰她休息。”他走回原来的位置，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坐得笔直，再次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黄嫣放在被子外的手上。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我不走，”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对自己重申，“我守着你。你闭眼休息，养精神。训练的时候，我陪着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黄嫣看着他布满倦意却异常执拗的脸，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只是，她放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尖悄悄蜷缩起来，仿佛要抓住掌心残留的、那个关于蒲公英灯的巨大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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