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铅灰色的云层中穿行了大约四十分钟。
当舱门再次打开时，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某种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涌入机舱。
刀锋眯起眼睛，向外看去。
他们降落在一个被高耸山体环抱的巨大山谷中。山谷地面经过平整和硬化，修建着数条跑道和停机坪。
远处，依山而建着一片庞大的、棱角分明的灰色建筑群，建筑表面覆盖着与山体颜色相近的伪装涂层，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唯一的标识，是入口处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碑，上面只刻着两个遒劲的红色大字——铁堡。
没有番号，没有单位名称，只有这两个字，透着一股冷硬、肃杀、与世隔绝的气息。
秦岳率先走下直升机，早已等候在停机坪的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推着移动担架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
“重伤员在哪里？”为首一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军医急声问道。
“在‘玄鸟-3’上，生命体征不稳定，需要立刻手术。”秦岳指向刚刚降落的那架运输直升机。
老军医立刻带人冲了过去。银色医疗舱被小心地推出来，连接上基地内部的传输轨道，迅速朝着建筑群深处滑去。
“你们，跟我来。”秦岳对刀锋等人说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先进行消毒和初步体检，然后会有专人安排你们的食宿和问询。”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刀锋等人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消毒，沐浴，换上基地提供的灰色无标识作训服。抽血，拍片，全面的身体检查。
每个人都被单独带进一间封闭的询问室，面对一名表情刻板的军官，详细叙述从离开冰城到遭遇伏击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与“鸦”的战斗，林枫最后那恐怖的爆发，以及夜狐的出现。
刀锋没有隐瞒，但也保留了关于“天庭”内部通讯方式、部分装备来源以及和韩冰合作细节等核心信息。
询问的军官似乎也并不深究，只是机械地记录，偶尔追问几个时间点或人员特征。
问讯结束后，他们被带到基地生活区。这里条件比想象中好得多，干净整洁的宿舍，二十四小时热水，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图书室和活动室。
但窗户都是高强度防弹玻璃，门外有士兵站岗，通讯设备全部上交，活动范围也被严格限制在生活区内。
完全就是软禁。
唯一的好消息是，狂狮和其他重伤员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被送进了基地医疗中心。
冷月被允许在医疗中心陪护昏迷的其他人，但她同样无法自由行动。
刀锋站在宿舍狭小的窗户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严密的防御工事，眉头紧锁。
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了。
老大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个老军医，还有秦岳，再也没有露面。
基地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安静得可怕。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心头发慌。
“刀锋哥。”山猫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我刚才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路过通风管道口的时候，
好像……听到了一点电流杂音，很规律，有点像……信号干扰器？”
土狼也凑过来，脸色凝重：“我也觉得不对劲。
给我们检查身体的那几个医生，手法很专业，但问的问题……有点怪。
他们好像特别关心我们体内有没有‘异常能量残留’，抽血抽得特别多。”
刀锋心中一沉。果然，军方对老大那种“焚血”状态，或者说对他们这些经历过特殊战斗的人的身体，非常感兴趣。
这绝不仅仅是“保护”和“询问”那么简单。
“都警惕点，但别轻举妄动。”刀锋低声嘱咐，“这里是军方地盘，硬来就是找死。等老大醒了再说。”
又过了难熬的六个小时。
就在刀锋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去医疗中心打听消息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士兵：“刀锋，秦上校让你去一趟医疗中心，003号观察室。”
刀锋心中一紧，立刻跟着士兵离开。
穿过几条戒备森严的走廊，乘坐专用电梯向下，他们来到了医疗中心的核心区域。
这里更加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和各种仪器运行的细微嗡鸣。
003号观察室是一间全透明的玻璃房间，外面是观察走廊。秦岳和老军医正站在玻璃外，看着里面。
刀锋快步走到玻璃前，向里望去。
只见房间中央的病床上，林枫静静地躺着。他身上连接着许多管线，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胸膛微微起伏。
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那濒死的灰败，已经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虽然眼神还有些涣散、迷茫，但确实是睁开的！
老大醒了！
刀锋心中涌起巨大的激动，差点喊出声来。但他强行忍住，只是紧紧握住了拳头。
病床上的林枫，似乎感觉到了外面的目光，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看向了玻璃外的刀锋。
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对着刀锋，极其轻微地，眨了眨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刀锋眼眶一热。
他还活着！他还认得自己！
“他的生命力顽强得超乎想象。”老军医，被称为“陈主任”的老者，推了推眼镜，对秦岳说道，“全身二十七处大小伤口，四处内脏破裂出血，
七根主要骨骼断裂或骨裂，神经系统受到未知毒素和能量冲击，多处经脉……
用他们的说法是‘经脉’严重受损。换作一般人，十条命都不够死。”
陈主任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惊叹：“但他挺过来了。而且苏醒得比我们预计的早了至少二十四小时。
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细胞活性，都远远超出正常人类范畴。”
秦岳看着玻璃内的林枫，眼神深邃：“能评估出他最后使用的那种……提升战力方式的具体原理和对身体的损害程度吗？”
陈主任摇摇头：“很难。我们检测到他血液中有多种未知成分，包括几种生物碱毒素的变异体，以及一种……类似高强度辐射残留，但性质又截然不同的能量痕迹。
这种能量痕迹正在缓慢消散，但消散的过程与他身体的修复过程似乎有某种同步性。我们现有的仪器和知识体系，无法完全解析。”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可以确定两点：第一，那种方式对身体的负担是毁灭性的，他还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第二，他的身体似乎对这种极端透支有某种……适应性？或者说，残留的‘记忆’？这很不可思议。”
秦岳沉默了片刻，问道：“他现在能进行简单交流吗？”
“可以尝试，但时间不能长，他需要绝对静养。”陈主任点头，示意旁边的护士。
护士走进观察室，小心地调整了林枫床头的高度，将氧气面罩暂时取下，换上了鼻氧管。
林枫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但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不少。
秦岳和刀锋走了进去。
“林……同志。”秦岳选择了这个略显正式的称呼，“感觉怎么样？”
林枫的视线缓缓聚焦在秦岳脸上，看了几秒钟，又转向刀锋，最后重新回到秦岳身上。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水……”
护士立刻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湿润他的嘴唇。
缓了片刻，林枫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但字句清晰了许多：“秦……上校？”
“是我。”秦岳点头，“你现在在战区‘铁堡’基地医疗中心。很安全。”
林枫的目光扫过周围冰冷的仪器和透明的玻璃墙，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或惊慌，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处境。
“我的人……”他问。
“都活着，在基地内接受保护和询问。”秦岳回答，“伤势较重的也在接受治疗。”
林枫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他沉默了几秒，再次看向秦岳，眼神锐利了一些：“赵老……安排的？”
“是。”秦岳坦然承认，“赵老与战区高层有沟通。你在这边的行动，以及后续遭遇的危险，超出了常规范畴。
赵老判断，只有军方介入，才能确保你和相关人员的安全，并彻底理清事件。”
林枫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眉头皱了一下：“理清……事件？包括……‘鸦’？”
秦岳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包括‘鸦’，包括神殿，包括你最后使用的、不属于任何已知古武或现代格斗体系的力量。”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刀锋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两人。
林枫与秦岳对视着，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种力量……是我自己的事。与任务……无关。”
“但它的出现，与‘神殿’主教的死亡直接相关。”
秦岳语气强硬，“而且，根据我们的情报，‘神殿’对拥有特殊体质和能力的个体，有着近乎偏执的收集和研究欲望。
你的存在，以及你展现的力量，已经引起了他们的高度关注。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事，也关系到国家安全。”
林枫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疲惫。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
“我的兄弟……冷月……安全离开后……我会配合……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的身体数据……治疗记录……仅限于必要的医疗用途。否则……我宁愿死在这里。”
这话说得极其决绝。
秦岳眉头紧锁，看着林枫苍白却坚定的脸。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
对于一个能从那种绝境中挣扎活下来、并且亲手格杀“神殿”主教的人来说，死亡威胁恐怕是最无效的手段。
“你的要求，我会向上级汇报。”秦岳最终说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留在这里，接受全面治疗和观察。这是命令，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林枫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
秦岳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出观察室。刀锋急忙跟了出去。
“秦上校，”刀锋在走廊里追上秦岳，“我们老大他……”
“他需要时间恢复。”秦岳打断他，脚步不停，“你们也一样。在得到进一步指示前，安心待着。
记住，这里是‘铁堡’，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行事的地方。”
刀锋停下脚步，看着秦岳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回到观察室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重新陷入沉睡的老大，心中五味杂陈。
安全了吗？暂时或许是。
但真的只是治疗和观察吗？
赵老的安排，军方的介入，对“焚血”能力的关注……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正在缓缓收拢的网。
而他们，包括刚刚苏醒、依旧虚弱的老大，都在这张网的中央。
刀锋握紧拳头。
无论如何，老大醒过来了。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就有机会，从这张网里……撕开一条口子。
他转身离开医疗中心，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拉得很长。
而在观察室内，看似沉睡的林枫，眼皮下的眼球，却在极其轻微地转动。
他的意识深处，并非一片黑暗。
破碎的画面，灼热的痛楚，冰冷的风雪，鸦临死前诡异的笑容和话语……还有身体深处，
那股几乎被彻底榨干、却依旧顽固存在着、如同灰烬余温般的微弱力量，正在极其缓慢地，尝试重新凝聚。
“神殿……张振山……韩冰……夜狐……还有……军方……”
一个个名字和面孔在他混沌的思绪中掠过。
他知道，风暴看似平息，但真正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
而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在这个冰冷而陌生的“铁堡”里，他不能永远当一个虚弱的“观察对象”。
他需要信息，需要联系外界，需要知道兄弟们和冷月是否真的安全，需要搞清楚军方的真实意图，更需要……为下一次可能到来的风暴，做好准备。
林枫的呼吸，在仪器的辅助下，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但那双紧闭的眼睛深处，某种锐利如刀的东西，正在黑暗之中，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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