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溪水冰冷刺骨,八月的酷暑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林远山半跪在齐腰深的水中,剧烈的呕吐让他浑身脱力。他用冰冷的溪水胡乱抹着脸,试图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血腥味、硝烟味、还有那人倒下时扭曲的背影,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脑子里。
他杀人了。
“あそこだ!撃て!” (在那边!开火!)
“捜索队、二手に分かれろ!” (搜索队,分成两组!)
日语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上方的山林中传来,伴随着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
他们追上来了。
林远山一个激灵,强烈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适。他不再是那个刚杀了人的青年,他变回了五台山的猎人。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迅速爬上对岸,钻入了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
他赤着脚,在山林里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狸猫。而身后的追兵,则像是一群闯入瓷器店的公牛。
他们穿着沉重的军靴,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们互相呼喊,生怕在黑暗中跟丢了同伴;他们手里的电筒光柱,在林间胡乱扫射,非但没能找到他,反而将自己的位置暴露得一清二楚。
林远山伏在一块岩石后,冷冷地看着这群“猎物”。
这里是他的山,他的林。
他没有选择逃跑。逃跑,只会把灾祸引向村子,引向父亲和妹妹。他必须在这里解决他们,或者,死在这里。
他从皮囊里掏出第二发鹿弹,熟练地压入单发猎枪的枪膛。还有三发。
他需要一个计划。
他顺着山势向上爬,同时,他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混着被碾碎的、气味辛辣的松针,胡乱地涂抹在自己的脖子、手腕和衣服上。
这是猎人最基本的技巧——气味掩盖。
他要让这群人彻底失去他的踪迹,然后,让他们跟着他的“味道”走。
他爬到一处山脊的隘口。这里是野猪和麂子常走的小道,狭窄,两侧都是陡坡。
他没有在这里设伏。
他继续向上,爬到了隘口上方约五十米的一处峭壁上。他找到一块半人高的、松动的岩石。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那块岩石猛地推了下去。
“轰隆……哗啦啦……”
岩石翻滚着砸向隘口另一侧的山坡,撞断了无数树枝,最终“咚”的一声巨响,停在了百米之外的谷底。
“あっちだ!向こうだ!” (在那边!在对面!)
“射撃用意!” (准备射击!)
“哒哒!哒哒哒!”
那挺轻机枪朝着落石的方向进行了疯狂的扫射,子弹在黑暗中撕扯出刺耳的尖啸。
这就是林远山想要的——声东击西。
他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悄无声息地滑下峭壁,回到了那个隘口,隐入了一片浓密的杜鹃花丛中。
他将自己变成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三分钟后,两个日本兵端着枪,作为尖兵,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摸进了这个隘口。他们是来搜寻落石方向的“敌人”的。
他们离机枪和主力部队,已经拉开了五十米的距离。
林远山的心跳开始放缓,如同冬眠的巨熊。
第一个士兵走过。
第二个士兵,也走过。
就在第二个士兵的后背即将离开他伏击范围的瞬间,林远山动了。
他如同一只扑食的豹子,从花丛中爆射而出。没有喊杀,没有犹豫。
他左手猛地勒住那名士兵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右手的剥皮刀从士兵的脖颈侧面狠狠刺入,然后猛地一拉!
“呃……嗬……”
那名士兵的身体剧烈抽搐,喉管和动脉被同时切断,连一声完整的警报都没能发出,就软了下去。
“中岛?(Nakajima?)”
走在前面的第一个士兵听到了异响,他疑惑地回头。
他看到的,是林远山那双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眼睛。
以及,一个对准了他胸口的、黑洞洞的猎枪枪口。
距离,不足十米。
“轰——!”
林远山再次开火。
巨大的轰鸣声和火光甚至盖过了日本兵的惨叫。鹿弹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威力恐怖到了极点。那士兵的胸膛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大锤击中,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撞在山壁上。
“敌だ!敌がいる!” (是敌人!有敌人!)
“こっちだ!こっちだ!” (在这里!在这里!)
五十米外的主力部队反应了过来,机枪的火舌瞬间朝着隘口方向横扫而来!
林远山顾不上去看战果。他丢下那支打空了的猎枪——这东西装填太慢,火光太亮,已经成了累赘。
他猛地扑到第一个被他用刀杀死的士兵身旁,抓起他掉落的步枪,又扯下了他腰间的两个牛皮弹药盒。
子弹!
他顾不上检查,抱着那支冰冷的、陌生的步枪,像猿猴一样攀上了隘口侧面的陡坡,消失在密林中。
他甩掉了追兵。
在一处隐蔽的树冠上,林远山大口喘着粗气。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战利品”。
三八式步枪。
就是白天在集市上看到的那种。
这支枪比他的猎枪轻巧得多,也更长。枪身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枪油,没有一丝锈迹。他拉动枪栓,一枚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中跳出,又被他熟练地压了回去。
流畅、顺滑,带着一种精密机械特有的美感。
他打开弹药盒,里面是三排、每排五发的子弹夹。一共三十发。
他握着这支枪,一股陌生的力量感从掌心传来。这才是真正的、杀人的武器。
天,快亮了。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他必须在天亮前,彻底摆脱追兵。
但追兵的反应比他想象的更快。
“呜——呜——”
刺耳的哨声在林中回荡。那名军曹在收拢队伍。
林远山听到,至少有六七个人,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开始对他进行扇形合围。
那个军曹是个有经验的军人。他没有被林远山的偷袭吓破胆,反而利用林远山逃窜的机会,布下了一个包围网。
猎人,再次变成了猎物。
林远山咬着牙,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南方突围。那里,是五台山脉的最高峰,也是最险峻的“鹰嘴崖”。
他刚跑出不到一里地,前方就传来了枪声。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断了他面前的树枝。
是伏兵!
林远山猛地卧倒。他抬头看去,晨曦中,一百五十米外的一块岩石后,一个日本兵正拉动枪栓,准备开第二枪。
林远山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三八式。
一百五十米。铁质的准星。
他屏住呼吸。
“砰!”
他开枪了。
枪声清脆,后坐力极小,甚至没有影响他的瞄准。
岩石后的那个日本兵,头盔猛地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林远山自己都愣住了。
这枪……太准了。
但他没有时间惊讶。更多的日本兵从两侧包抄而来。
“他往鹰嘴崖跑了!堵住他!”
林远山只能继续往上跑。山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稀疏。他已经没有了可以隐藏的密林。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林远山被逼到了鹰嘴崖的边缘。
他身后,是上百米的万丈深渊。悬崖之下,是奔腾咆哮的滹沱河上游,河水在狭窄的峡谷中挤压,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他身前,是那名幸存的军曹,以及他最后剩下的五名士兵。
“投降!”军曹用生硬的中文喊道,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你的,很强。帝国的,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林远山没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三八式。
“打断他的腿!要活的!”军曹下了命令。
“砰!砰砰!”
子弹在他脚下迸溅起石屑。
林远山退到了悬崖的最后一寸土地。他看了一眼脚下翻滚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激流。
他回头,看了那军曹一眼。
那眼神,冰冷、轻蔑,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然后,他抱着那支刚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向后一仰,纵身跳下了悬崖,消失在翻滚的云海与激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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