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午时。
落霞城西坊市相较于偏僻的悦来客栈周边，明显繁华了不止一个档次。街道宽阔了不少，两旁店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空气中弥漫的灵气和各类材料、丹药的气味也更加浓郁。
百巧阁那三层的朱红阁楼，在这一片也算得上是气派的建筑。今日阁楼门口，特意打扫得一尘不染，两名炼气中期的伙计穿着统一的服饰，精神抖擞地站在两侧。
当陈默带着张衍出现在百巧阁门前时，引来了不少路过修士好奇的目光。
陈默今日换了一身稍显体面的青色长衫，质地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挺括。他并未刻意展露气息，依旧如往常般内敛，只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过百巧阁的牌匾时，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玩味。张衍则跟在陈默身后半步，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手里捧着一个用普通木盒装着的“礼物”，显得有些紧张，但腰背挺直，努力维持着镇定。
“贵客可是铁拳门的陈坊主？”门口一名机灵的伙计早已得了吩咐，见状立刻上前，恭敬询问。
“正是。”陈默微微颔首。
“掌柜已在三楼雅间等候，二位请随我来。”伙计侧身引路，态度无可挑剔。
踏入百巧阁，内部装饰果然比悦来客栈高档许多。一楼是宽敞的展示厅，货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低阶法器和常见阵盘，灵光闪烁，几名伙计正在接待客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金属、灵木混合的味道。
顺着雕花的楼梯走上三楼，环境顿时清幽下来。走廊铺着柔软的兽皮地毯，两侧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伙计将二人引至最里面一间名为“听涛”的雅间门前，轻轻叩门。
“赵掌柜，铁拳门的贵客到了。”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沉稳的声音。
伙计推开门，侧身让开。陈默当先步入，张衍紧随其后。
雅间颇为宽敞，布置典雅。靠窗处设有一张紫檀木茶台，茶香袅袅。茶台后端坐着一位留着山羊胡、面容清癯的中年修士，正是百巧阁掌柜赵百川（筑基初期）。他身侧还站着两人，一位是身穿百巧门制式袍服、面容严肃的老者（炼气大圆满，气息凝练，似是资深炼器师），另一位则是上次来递请帖的执事。
“陈坊主大驾光临，赵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赵百川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为礼，目光却如同尺子般在陈默身上快速扫过，试图看穿他的深浅。然而，他只觉得对方气息如渊，难以测量，心中不由又多了几分慎重。
“赵掌柜客气了，能得百巧阁相邀，是陈某的荣幸。”陈默也是微微一笑，拱手还礼，语气不卑不亢。
双方寒暄落座，张衍将那木盒放在茶台一角，恭敬地站在陈默身后侧方。
赵百川亲自执壶，为陈默斟上一杯灵茶，茶汤清亮，灵气氤氲。“这是产自南域云雾山的‘雀舌灵芽’，虽不算顶级，但也别有一番风味，陈坊主尝尝。”
“好茶。”陈默抿了一口，赞道，神色悠然，仿佛真的只是来品茶。
赵百川心中暗忖，此人气度沉稳，面对自己这个筑基修士和百巧阁的场面，丝毫没有局促之感，要么是背景深厚见惯了大场面，要么就是心性修为极佳。
“听闻陈坊主门下高徒，于微型阵法一道颇有造诣，短短时日，便在坊间博得不小名声，真是后生可畏啊。”赵百川将话题引向张衍，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带着审视。
张衍连忙躬身：“赵掌柜谬赞，晚辈只是初窥门径，当不起‘造诣’二字，全赖老板指点。”
“陈坊主不仅自身修为深不可测，教导弟子也是颇有章法。”赵百川顺势捧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我百巧阁立足于落霞城，也做些阵法和炼器的营生。今日邀请陈坊主前来，一是想结识道友，二来，也确实存了交流切磋之心。我辈修士，闭门造车终是下乘，互通有无方能共同精进。不知陈坊主意下如何？”
果然来了。陈默放下茶杯，笑容不变：“赵掌柜所言极是。不知这‘交流切磋’，是个怎样的章程？”
赵百川拍了拍手，那名严肃的老者上前一步，沉声道：“老夫周岩，添为百巧阁炼器师。素闻贵坊微型阵法别具一格，老夫恰好也对基础阵纹有些浅见。不若我们便以这最常见的【微型聚灵阵】为题，各自现场制作一件，互相品评，取长补短，如何？”
他提出比试聚灵阵，看似公平，实则占尽优势。聚灵阵是百巧阁销量最大的低阶阵盘之一，他们早有成熟优化的流水线方案，周岩作为资深炼器师，制作此阵更是千锤百炼。而张衍，不过是个刚冒头、看起来手法生疏的年轻人。
这是赤裸裸的技术和底蕴试探，也是下马威。
张衍闻言，手心微微冒汗。现场制作，众目睽睽之下，压力非同小可。但他看到老板依旧平静的侧脸，心中一定，上前半步，拱手道：“周前辈既有此雅兴，晚辈自当奉陪，还请前辈多多指点。”
“好！”周岩眼中精光一闪，也不废话，直接从储物袋中取出自己的工具和一套品质明显上乘的材料：细腻均匀的淡蓝色灵石粉，纯净剔透的导灵液，以及几块切割规整、温润光滑的白玉石胚。
张衍也拿出了自己的工具和材料。相比周岩的，他的材料就显得寒酸多了：灵石粉颜色驳杂，导灵液略显浑浊，玉石胚也只是普通的青玉，表面还有细微的天然纹路。
材料上的差距，一目了然。
赵百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周岩更是嘴角微翘，似乎已胜券在握。
“既如此，便开始吧。以一炷香为限如何？”赵百川提议。
“可。”陈默点头。
周岩立刻动手。他动作迅捷而沉稳，手法老辣，每一步都精准无比。调配灵粉与导灵液的比例、预热玉胚、刻画阵纹……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淡淡的灵力波动随着他的指尖流转，阵纹迅速在玉胚上蔓延，灵光流转，已然有了几分气象。
反观张衍，他的动作起初还有些滞涩，远不如周岩那般流畅潇洒。但他异常专注，眼神紧紧盯着手中的玉胚和刻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阵纹。他刻画的速度不算快，甚至有些慢，但每一笔落下，都异常稳定，阵纹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本能的韵律。
周岩抽空瞥了一眼，起初不以为意，觉得对方手法笨拙。但看着看着，他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张衍刻画的阵纹，与标准的聚灵阵纹略有不同，在一些细微的转折和处理上，似乎做了极其巧妙的优化改动？这些改动初看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违背他惯常认知，但组合起来看，隐隐又觉得……更加合理？
他心中惊疑不定，连忙收敛心神，专注于自己的制作。他是老牌炼器师，心志坚定，很快排除杂念，手法更快了几分。
雅间内只剩下细微的刻画声和灵力流动的嗡鸣。赵百川和那名执事都凝神观看，陈默则慢悠悠地品着茶，似乎对结果毫不在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香即将燃尽时，两人几乎同时停手。
周岩面前，一块温润的白玉阵盘已然成型，表面阵纹繁复而精美，灵光内蕴，散发出稳定而清晰的灵气汇聚波动，品质赫然达到了低阶聚灵阵盘中的上品！
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看向张衍。
张衍面前，那块原本平平无奇的青玉阵盘，此刻也已完成。阵纹不像周岩的那般华丽，线条简洁了许多，但同样灵光流转，而且……那灵气汇聚的波动，似乎更加柔和、均匀？范围也似乎略大了一丝？
周岩的笑容僵了一下。
“时间到。”赵百川开口道，“二位，请展示成果吧。”
周岩率先将自己的阵盘推向茶台中央。赵百川拿起，输入一丝灵力，阵盘立刻被激活，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型灵气旋涡在阵盘上方缓缓形成，将周围的灵气吸纳过来，效率颇高。
“周师傅宝刀未老，这聚灵阵盘，已近完美。”赵百川赞了一句，然后看向张衍，“张小友，请。”
张衍将自己的青玉阵盘也推了过去。赵百川同样激惑。
嗡……
阵盘亮起，同样形成一个灵气旋涡。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旋涡更加稳定，吸纳灵气的范围似乎确实比周岩的广了约半尺，而且灵气汇聚过来后，分布更加均匀平和，少了些许躁动之感。
高下立判！
虽然两者都是低阶上品的聚灵阵盘，但张衍这个，在“聚灵效率稳定性”和“灵气分布均匀度”这两个细微却关键的指标上，明显胜出一筹！而且，他用的材料更差！
周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死死盯着张衍的阵盘，试图找出取巧之处，却越看越心惊。那些阵纹改动，绝非胡乱为之，而是基于对聚灵阵原理极其深刻理解下的优化！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年轻散修能做到的？
赵百川眼中精光爆闪，看向张衍的目光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好奇和试探，现在则多了浓浓的重视和一丝忌惮。这张衍背后，必然有高人！而且这高人在基础阵法上的造诣，恐怕极其恐怖！
“张小友……果然天赋异禀！”赵百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用更低劣的材料，制作出更胜一筹的阵盘，佩服佩服！却不知，这阵纹的几处改动，是出自何典？或是哪位高人所授？赵某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
他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传承来历！
张衍按照陈默事先的嘱咐，恭敬答道：“回赵掌柜，此乃晚辈根据老板平日指点，自行揣摩试验所得。老板常说，阵法之道，在于理解天地灵力运行之‘理’，不必拘泥于古法成规。晚辈愚钝，只是略作尝试罢了。”
自行揣摩？略作尝试？
赵百川和周岩眼角都抽搐了一下。这话鬼才信！没有深厚的传承和指点，谁敢随意改动基础阵纹？还改得如此精妙！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落在了始终淡定品茶的陈默身上。
这位“陈老板”，越发显得高深莫测了。
陈默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雕虫小技，让赵掌柜和周师傅见笑了。铁拳门传承粗浅，唯重‘实用’二字，些许微末改动，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赵百川心中苦笑。这要是不值一提，那百巧阁的标准制法算什么？
他知道，今天这“品茗论道”，百巧阁算是栽了。技术层面被对方用更差的材料碾压，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对方背景成谜，实力难测，目前又只涉及最低端的微型阵法，暂时不宜为敌。
心思电转间，赵百川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陈坊主过谦了！贵门对基础阵法的理解，独树一帜，令赵某大开眼界！日后若有合作机会，还望陈坊主不吝赐教啊！”
他从“交流切磋”变成了“寻求合作”，态度已然转变。
“好说。”陈默端起茶杯，遥遥示意，“铁拳门初来乍到，还需赵掌柜和百巧阁多多关照。”
一场暗藏机锋的“品茗论道”，在看似和谐实则微妙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当陈默带着张衍离开百巧阁后，赵百川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变得凝重无比。
“周师傅，你怎么看？”
周岩脸色依旧难看，沉默半晌，才涩声道：“那张衍，手法确实生疏，绝非伪装。但他的阵纹理解……远超于我。至于那位陈老板……深不可测。掌柜，此‘铁拳门’，恐怕来头不小，绝非寻常散修势力。他们目前只做微型阵法，或许是在……试探？”
“试探？”赵百川咀嚼着这个词，目光闪烁，“看来，这落霞城，要不太平了。传令下去，暂时不要与铁拳门发生冲突，密切关注即可。另外，将今日之事，详实汇报给门内。”
“是！”
走出百巧阁，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张衍跟在陈默身边，感觉脚步都有些发飘，刚才的经历如同梦幻。他，一个炼气五层的无名小卒，竟然在百巧阁的资深炼器师面前，凭借阵法赢了！
“感觉如何？”陈默的声音传来。
张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大放：“老板，弟子……好像有些明白了。阵法，真的可以不一样！”
“明白就好。”陈默看着街道上的人流，嘴角微扬，“这只是开始。百巧阁服软了，但盯着我们的眼睛，会更多。接下来，该给你加点担子了。”
“老板请吩咐！”张衍此刻信心大增。
“回去后，把【微型幻雾阵】也琢磨出来。另外，可以开始尝试接一些简单的、非标准的微型阵法定制。”陈默缓缓道，“我们的‘铁拳门炼器坊’，是时候推出点‘特色服务’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落霞城这潭水，因为他的搅动，开始泛起更大的漩涡。而旋涡的中心，必将是他陈默，和他的“系统批发”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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