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城市的天际线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紫灰色。苏晚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霓虹灯如同打翻的珠宝盒，闪烁着冰冷而繁华的光。这套位于顶层的公寓，视野极佳，装修奢华，每一件摆设都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品味，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家”。
可现在，这里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苏晚没有回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在看什么？”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以及一种习以为常的亲昵。
“没什么，发呆。”苏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吹不起涟漪的死水。
男人，她的丈夫，江城，轻轻将她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他抬手，想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苏晚却下意识地偏了偏头。他的手顿在半空，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累了？”他收回手，语气未变，眼神却深沉了几分，“李妈炖了燕窝，去喝一点。”
苏晚垂下眼睫，“嗯”了一声，挣脱他的怀抱，走向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冒着热气的炖盅。水晶吊灯的光芒洒下来，将一切都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她拿起瓷勺，小口小口地喝着，味同嚼蜡。
这种生活，在外人看来，简直是童话。江城，这个城市炙手可热的新贵，英俊、富有、能力出众，且对她这个“灰姑娘”一往情深。他给了她优渥的物质生活，隔绝了外界一切风雨，将她像一件稀世珍宝般，收藏在这座金丝笼里。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安排她的一切行程，甚至她多看两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衣帽间或首饰盒里。
起初，她是感激的，甚至是眩晕的。从拮据慌乱的生活骤然跃入云端，谁能不沉醉？但渐渐地，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江城的爱，太密不透风，太具掌控性。她的朋友，需要经过他的“审核”；她的出行，必须有司机接送报备；她偶尔流露出的、对过去自由生活的怀念，会引来他不动声色的不悦和更长久的“陪伴”。他像一张温柔而坚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以爱之名。
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江太太”，是江城一件完美的、不容有失的私有藏品。她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必须符合他对“幸福”的定义。任何偏离他设定的轨迹的苗头，都会被他敏锐地察觉，然后以更强大的“爱意”温柔地“矫正”过来。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江城似乎心情不错，谈起了一个新收购的项目，语气是惯常的运筹帷幄。苏晚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像一个设置好程序的精美玩偶。
饭后，江城接了个工作电话，去了书房。苏晚回到卧室，反锁了门。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底层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钥匙她藏在一个旧玩偶里。打开抽屉，里面没有珠宝，只有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一张褪色的、和大学好友在路边摊吃烧烤的拍立得照片；一支早已干涸的、廉价但颜色很正的橘调口红；还有一本巴掌大的、皮质磨损的旧笔记本。
她拿起笔记本，轻轻摩挲着封面。这里面，记录着她遇到江城之前的生活碎片，那些为生计奔波的辛苦，那些与朋友肆无忌惮的笑闹，那些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烦恼和快乐。这些，是她仅存的、没有被江城覆盖和“修正”过的、属于“苏晚”而不是“江太太”的私有记忆。
她翻开一页，上面潦草地写着：“今天发传单被赶了三次，但晚上和小米撸串，她讲了个笑话，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虽然穷，但好像……也没那么糟。”
字迹青涩，却充满了生命力。那是现在的她，再也无法拥有的鲜活。
门口传来敲门声，温和却不容拒绝：“晚晚，睡了吗？明天有个慈善晚宴，我帮你选了条裙子，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晚迅速合上笔记本，锁回抽屉，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无可挑剔的、温顺的微笑，走过去打开了门。
江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礼服长裙，笑容温柔：“我想你穿这个颜色一定很好看。”
苏晚看着那条裙子，很美，也很符合他对“优雅得体”的审美。她接过裙子，轻声道：“好。”
试穿裙子时，江城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她窈窕的身影，目光充满欣赏和占有欲。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肩膀，低语：“你是我的，晚晚。永远都是。”
苏晚从镜子里看着他，看着那个被华服珠宝包裹、神情温顺的女人，感觉是那样陌生。她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私有着的那点可怜的、过去的回忆，正在被现在这无孔不入的“爱意”侵蚀、吞噬。她就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温室的花，主人给予最精心的照料，却亲手剪掉了她渴望伸向风雨的枝条。
她是否，连最后这点“不爱他”的自由，这片内心唯一的“私有之地”，也终将守不住？这场以爱为名的盛大围剿里，她究竟还能拥有什么，是她自己？
苏晚闭上眼，感受着身后温暖的怀抱，却只觉得冰冷刺骨。爱意私有，或许本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枷锁，最甜蜜的谎言。而她，是该安然享受这牢笼里的金丝绒，还是该鼓起勇气，去撞击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玻璃穹顶，哪怕头破血流，只为呼吸一口属于自己的、自由的空气？
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脚下无尽蔓延，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悲欢。而她的战争，无声无息，却关乎灵魂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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