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仅是在脑海里炸响，更像是贴着头皮刮过的一阵阴风，激得林玄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还没等他去细想那“归途”二字里究竟藏着多少弯弯绕绕，脚下那片原本死寂的虚空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就像是数九寒冬里冻得结实的冰面，被淘气的孩童狠狠砸了一石头，裂纹瞬间就顺着脚底板蔓延开了。
“不好！这地方要塌！”
秦雨桐喊这一嗓子的时候，人已经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她手里那把断刀刚才劈得太狠，这会儿脱了力，想撑地都没撑住。
林玄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那百八十斤的身子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入手处，全是黏糊糊的血，热得烫手。
“别死沉死沉的，站稳了。”林玄骂了一句，声音却有些发哑。
他这会儿也不好受，脑子里刚塞进去林青玄那一辈子的记忆，就像是一口气灌了十斤烧刀子，晕得找不到北，还得强撑着这口气不散。
就在这时，那一直没动静的视野角落里，几行扭曲的字迹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滋啦啦地闪了几下。
并没有往常那种冷冰冰的机械提示音，反而像是什么东西碎裂前的最后一声哀鸣，一道信息极其粗暴地钻进了林玄的脑仁里：
【命渊核心崩解……系统逻辑重构……】
【最终任务强行开启：脱离命渊囚笼。】
【奖励：活下去。】
“活下去？这算哪门子奖励？”林玄咧了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一抽气。
“主人！上面！别发呆了！”
雷罚剑灵尖细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林玄猛地抬头，只见头顶那片原本挂满死星的幕布，此刻竟然像是被火燎了的纸，大块大块地往下掉着黑灰。
那些黑灰还没落地，就化作了一道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哪怕只是蹭着点边，也能把钢铁嚼得粉碎。
寒魄剑“嗡”地一声自行飞出，剑身暴涨，化作一道数丈宽的冰蓝色光幕，死死顶在众人头顶。
“噼里啪啦——”
那些空间碎片砸在光幕上，发出如同冰雹砸瓦片的脆响。
雷罚的小脸煞白，原本有些透明的身子此刻更是忽明忽暗，显然是拼了老命在扛。
“走！往哪走？这四面八方都是死路，难道还要老娘拿头去撞墙？”秦雨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那双即便重伤也依然凶狠的眼睛四处乱扫，却只看到一片绝望的崩塌。
“有路……一定有路。”
柳如是这会儿倒是没乱。
她盘腿坐在地上，哪怕地动山摇，她也只是死死抱着怀里那本《天道遗录》。
那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啦乱翻，她却像个入定的老僧，手指飞快地在书脊上摸索，直到指尖触碰到最后那几页残卷。
“找到了！”
她猛地抬头，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股书卷气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命渊崩则命门启，唯有真我方可破界而出。’林玄！这地方是当年你……是那个人造出来的笼子，笼子的钥匙肯定还在你身上！”
“真我？”林玄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刚才那一剑“斩我”，斩断了过去的执念，也斩断了系统的束缚。
现在的他，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了那种被任务推着走的紧迫感，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稳。
这种感觉，就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推开了那扇生锈的老门。
“不管什么真我假我，能带路就是好我！”秦雨桐急得直跺脚，她一脚踢飞了一块砸过来的碎石，“赶紧的，再磨蹭一会儿，咱们都得变成这虚空里的肥料！”
就在众人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妙音忽然动了。
她之前为了炸毁命炉，整个人几乎被抽空了精气神，此时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
可她并没有倒下，反而缓缓转过身，面向了那片崩塌最剧烈的虚空深处。
“在那边。”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梦呓，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玄看着她，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两只手在虚空中轻轻摸索，就像是在抚摸一根看不见的琴弦。
“命炉虽然碎了，但它的‘根’还在。”沈妙音低声说道，“我吃了它的碎片，我也成了它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她忽然睁开眼，那双纯黑的眸子里，隐隐倒映出一条细微的金色丝线，那是从无数空间裂缝中蜿蜒而出的一线生机。
“跟我来。”
沈妙音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往那片看起来最危险、崩塌最严重的虚空裂缝冲去。
“这娘们儿疯了！”秦雨桐骂归骂，身体却比脑子诚实，一把拽起还在翻书的柳如是，拖着那条伤腿就跟了上去，“林玄，背上那个挺尸的小子，赶紧跟上！”
林玄二话不说，一把将昏迷的顾青竹甩到背上。
这小子看着瘦，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平时吃了多少干饭。
一行人就像是在暴风雨的大海上踩着钢丝前行。
四周全是呼啸的空间乱流，那些黑色的风刃刮在身上，哪怕有寒魄剑护着，也割得皮肤生疼。
“嗷呜——”
突然，侧前方的迷雾里窜出几道黑影。
那是被崩塌惊动的虚空兽，长得像剥了皮的狼狗，浑身流着黑水，眼珠子通红，显然是把他们当成了最后的晚餐。
“滚开！”
秦雨桐此时手里只有一把弓了。
那是她从地上顺手捡的一把断弓，弓弦都快磨断了。
可她拉弓的手却稳得像磐石，那只带伤的胳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崩！崩！崩！
三声弦响，连成一线。
三支由血气凝聚而成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啸音，精准无比地钉进了那三头虚空兽的眼窝。
那怪物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团黑雾。
“好箭法！”林玄赞了一声，脚下却没停，身形如电，紧紧贴着沈妙音的后背。
“废话！老娘在边关摸爬滚打十几年，这点本事要是没有，早被狼叼走了。”秦雨桐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滴，“不过我说，这路到底还有多远？我看那小姑娘快撑不住了。”
走在最前面的沈妙音确实快不行了。
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每走一步，身子都要晃三晃。
那条金色的丝线正在变淡，那是她透支生命力换来的指引，一旦断了，他们就真的要迷失在这无尽的虚空里。
林玄心里一急，几步跨上前，一把扶住沈妙音的肩膀。
“我来带你走。”
手掌刚一接触到她的肩膀，林玄就觉得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手心传了过来。
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体内那点生机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别……别停。”沈妙音勉强睁开眼，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竟挤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就在前面……我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泥土的味道？
林玄抽了抽鼻子。
在这充满了血腥味和腐朽味的虚空里，哪来的泥土味？
但他选择相信。
“抓紧了！”
林玄低吼一声，体内那原本沉寂的剑元，此刻像是被某种力量点燃了。
那不是系统的力量，也不是前世林青玄那霸道的剑意，而是属于他这一世，属于这个守墓人林玄的，最朴实无华的力量。
他没有用什么花哨的身法，就是把两条腿倒腾到了极致。
他背着顾青竹，一手扶着沈妙音，像个扛着家当逃荒的难民，在这崩塌的世界里狂奔。
“看到了！”柳如是突然指着前方大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那片混沌的黑暗尽头，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抹亮光。
那不是星光，也不是剑光。
那是太眼熟不过的、灰蒙蒙的天光。
那是剑冢极北常年不开的阴天，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湿冷和凛冽。
对于此刻的众人来说，那简直就是这世上最亲切的颜色。
“出口！那是出口！”秦雨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也不管腿疼不疼了，把那断弓往背上一挂，手脚并用地往前冲。
近了。
越来越近了。
林玄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冷风吹在脸上的触感，能听到剑冢外那片枯树林里乌鸦的叫声。
“冲出去！”
雷罚剑灵发出一声欢呼，寒魄剑化作一道流光，想要为主人劈开最后那层屏障。
就在众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灰白色的天光，甚至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那片生机之时——
异变突生。
原本敞开的出口，就像是一张被人突然拉上的帘子，瞬间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挡住了。
那黑暗不是虚空，而是一道人影。
一道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出口处的人影。
林玄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虚空中磨出一道火星子，险些一头撞在那人影身上。
“谁？”
秦雨桐反应最快，反手就要拔身后的断弓，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仅是手，连周围崩塌的空间、呼啸的乱风，甚至连沈妙音那微弱的呼吸声，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
那道黑影并没有实体，就像是一团被打翻的墨汁，在半空中缓缓蠕动、凝聚。
渐渐地，它长出了手脚，长出了躯干，最后化作一个身穿黑金长袍的高大身影。
他看不清面容，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
但他身上的那股气息，林玄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在无数个噩梦里感受到过的，那是他在老黄头的坟前无数次咒骂过的，那是压在他心头整整两辈子的——
天威。
黑影并没有立刻动手。
他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堵在唯一的出口处，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打量着眼前这一群狼狈不堪的蝼蚁。
“跑得挺快。”
黑影开口了。
声音不大，没有之前那个青衫人影的癫狂，也没有命渊之主那种古老的威压。
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得就像是隔壁邻居在问你“吃了吗”，却透着一股让人骨头缝里都发寒的冷漠。
“刚才那一出‘斩我’的大戏，演得不错。”
黑影甚至还鼓了鼓掌，那掌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林青玄那一缕残魂也是个蠢货，守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把自己给玩死了。”
林玄把沈妙音往身后一挡，寒魄剑横在胸前，眼神冷得像刀子。
“让开。”
“让开？”黑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团模糊的脸上似乎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毁了我的炉子，杀了我的狗，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林玄的胸口。
虽然隔着数丈远，但林玄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喉头一甜，一口血差点没忍住喷出来。
“你以为打破了那个笼子，你就自由了？”
黑影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又带着几分戏谑。
“小家伙，你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跳进了一个稍微大点的笼子罢了。”
他缓缓抬起手，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崩塌的空间碎片，竟然像是听话的狗一样，乖乖地停在他身边，重新凝聚成一道道黑色的锁链。
“原本我还想多养你几年，等果子熟透了再摘。可既然你自己急着找死，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黑影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林玄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
“真正的命主，一直在等你归来……”
黑影冷笑一声，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令人绝望的寒意。
“现在，把那个‘真我’，交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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