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冰冷彻骨,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重量。
周子墨的意识体沉在浅潭底部,一动不动,如同一块顽石。水面之上,花白的光点依旧飘落,在水面漾开圈圈细微的涟漪,仿佛时光在此地都变得缓慢而粘稠。
然而,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却正经历着开天辟地以来最为狂暴的冲击。
那不是能量的冲击,不是物质的压迫,而是——因果。
无穷无尽的因果之线,自天武大陆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每一个生灵的命运长河中延伸而来,穿透虚无空间的阻隔,无视时间与距离,瞬间缠绕、捆绑、刺入周子墨的意识核心!
每一根因果线,都承载着一份重量。是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带来的喜悦与希望;是垂死老者最后一口气息中的眷恋与遗憾;是勇士战死沙场时的怒吼与不甘;是阴谋家得逞刹那的狂笑与空虚;是草木生长、四季轮转的枯荣;是山河变迁、星辰生灭的轨迹……
喜悦、悲伤、愤怒、贪婪、爱恋、仇恨、诞生、死亡、创造、毁灭……属于整个天武大陆,属于其上无量量生灵的、过去现在未来交织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洪流与命运重量,如同亿万座由记忆与情感凝成的神山,轰然砸落在周子墨那已经脆弱不堪的意识之上!
“呃——啊——!”
无声的惨嚎在意识深处回荡。周子墨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肢解、碾碎、同化。他不再是“周子墨”,而是变成了那啼哭的婴儿,那逝去的老者,那战死的勇士,那疯长的野草,那崩碎的山峦……无数种身份,无数段人生,无数种感知,在他仅存的“自我”周围疯狂旋转、碰撞、融合,试图将那一缕微弱的自我灵光彻底吞噬、湮灭在这无尽的因果海洋之中。
然!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万物存在的根源与必然。痛苦存在,欢乐存在,生死存在,一切皆有其“然”。无数的“然”汇聚成洪流,冲刷着他,要他承认这洪流即是全部,要他放弃自我,融入这无限的“然”中,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无声无息。
规则!在这狂暴混乱的因果中,周子墨破碎的意识挣扎着,捕捉到一丝冰冷的脉络。日升月落有其时,水流低处有其势,生灵繁衍有其律,力量运转有其轨。混乱的表象之下,是铁一般不可违背的框架。
因果的冲击看似无序,却也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规则”——联系、转化、守恒、循环……理解规则,才能不被规则的表象洪流冲垮。他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开始艰难地尝试分辨、理解那贯穿一切因果的基本“规则”。
秩序!光理解规则不够,规则是冰冷的条文,而秩序是规则在现实中的运作与体现。王朝更替是秩序,宗门兴衰是秩序,血脉传承是秩序,甚至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是一种残酷的秩序。
因果的洪流中,蕴含着维持这片大陆运转的、或显或隐的庞大“秩序”网络。周子墨的意识在规则的浮木上喘息,开始试图看清这些秩序的脉络,理解它们如何编织成这张笼罩众生的巨网。唯有理解秩序,才能在网中寻得一丝自主,而非被秩序的力量彻底捆绑、消融。
“坚持……我是周子墨……我要成为主宰……不是为了被同化……而是为了……守护!”
在最深的绝望与混乱中,那一缕自我灵光始终未曾彻底熄灭。反而在承受、理解“然”、“规则”、“秩序”的过程中,如同被千锤百炼的钢坯,开始泛起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光芒。
然而,考验远未结束。
混沌!在有序的规则与秩序之下,更深层的是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的“混沌”。它是意外,是变数,是奇迹,也是灾厄的源头。一次心血来潮的顿悟,一块陨石偶然的坠落,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次阴差阳错的相遇……混沌是“概率”的温床,是打破既定轨迹的力量。
因果的洪流中,充满了混沌的扰动。周子墨刚刚对秩序有了一丝明悟,立刻又被无数混乱、矛盾、无法用现有规则秩序解释的因果片段冲击。混沌之力试图将他刚刚建立的理解框架彻底搅乱,让他重新陷入无法思考的迷惘。
概率!混沌并非完全无序,它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每一种可能性都有其发生的“概率”。一片树叶落下可能飘向东方,也可能飘向西方,这便是概率。一次闭关可能成功突破,也可能走火入魔,这也是概率。因果的海洋中,每一条线的延伸,都伴随着无数概率的岔路。
周子墨的意识在混沌的冲刷中,开始学会“感受”概率。不再试图强行理清所有混乱,而是去感知哪些因果的涌动更加强烈,哪些可能性正在汇聚成势。他不再是被动承受所有因果的冲击,而是开始尝试以自身微弱的意志,去“偏向”某些概率,去“忽略”某些过于遥远微弱的因果扰动。这极其消耗心力,却是在混沌中保持自我方向的关键。
维度!当周子墨的意识开始在因果、规则、秩序、混沌、概率的复杂交响中艰难地维持平衡,并试图施加微弱影响时,他“看”到了更深的东西——维度。因果的纠缠并非只在一个层面。个体的命运,家族的兴衰,宗门王朝的起伏,大陆气运的流转,乃至超越时间线的某些牵引……不同维度的因果相互叠加、影响、穿透。
低维度的悲欢离合,可能是高维度博弈的余波;高维度的轻微扰动,可能在低维度掀起灭世狂澜。理解维度,才能理解因果的全貌,才能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如何从更高的视角去“统筹”,而非仅仅在低维的因果泥潭中挣扎。
“然为根,规则为骨,秩序为肌,混沌为血,概率为脉,维度为魂……此即,下位面之运转……”
位面之灵那古老漠然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再次直接在周子墨的意识核心最深处响起。这不是教导,而是陈述,是将其最本质的奥秘,伴随着无尽的因果重量,一同灌入。
“承受它,理解它,掌握它,融合它……成为它,而又超越它……否则,便是万劫不复,灵识永散,不入轮回。”
承受、理解、掌握、融合……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山火海、无尽深渊中跋涉。
周子墨的意识体在浅潭底部,开始发生缓慢而深刻的变化。
最初,他如同一块即将溶解的顽石,气息微弱近乎消散。渐渐地,随着他对“然”的体悟加深,顽石似乎多了一丝亘古存在的韵味,不再轻易被冲刷。
接着,理解“规则”与“秩序”,顽石内部仿佛生出了脉络与骨架,开始能略微定住形态。然后,面对“混沌”与“概率”,顽石表面开始出现适应性的变化,时而光滑如镜反射混乱,时而粗糙多孔筛选择优。
最后,当“维度”的奥秘在他意识中展开,顽石不再是单纯的石头。它仿佛成了一个微缩的、不断变幻的宇宙模型,内部有星辰生灭,有山河成形,有生灵演绎,各维度间的因果流转清晰可见,却又和谐统一于这方寸之间。
“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万年。浅潭底部,那枚已化为混沌宇宙模型般的“顽石”,骤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了无数空间与维度,回荡在整个虚无炼心域中。
潭水开始旋转,以“顽石”为中心,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飘落的花白色光点被卷入漩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被吞噬、转化,融入那混沌模型之中,成为其运转的一部分能量。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并非崩溃,而是蜕壳。“顽石”的表面,那层由最初意识凝聚的、历经磨难已然斑驳不堪的外壳,片片剥落,露出内里——
那是一团纯净、璀璨、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光”。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却仿佛包含着一切可能的形态;它没有强大的能量外泄,却给人一种它即是能量、即是物质、即是法则、即是时空本身的感觉。
它静静地悬浮在漩涡中心,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仿佛带动着整个虚无炼心域的“呼吸”,与外界真实的天武大陆,产生了某种深层次、本源上的共鸣与联系。
成功了。
承受了无量因果,理解了世界运转的六大支柱,并最终将自我的意志、认知、灵魂本质,与这下位面的运转法则彻底融合,却又保持着独立超然的“主宰”视角。
从此,我即大陆,大陆非我。我念动间,可观山河变迁,可感众生悲欢,可调规则微末,可引概率偏向,可掌维度穿行……我,即是这天武大陆的位面之主!
浅潭的水位开始缓缓下降,漩涡逐渐平息。那团象征着周子墨全新意识本质的“本源之光”轻轻一晃,脱离了潭底,升上水面,悬浮在半空中。
花白色的光点不再飘落。整个虚无炼心域,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善。”
位面之灵那古老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只有一个字,却似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随即彻底消散,与此方空间一同隐去。
北荒隐山,不起眼的山洞内。
石台上,周子墨那盘坐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肉身,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
没有精光爆射,没有气势冲霄。那一双眼眸,初看依旧漆黑深邃,但若仔细凝视,便会发现其深处仿佛有无尽星辰旋生旋灭,有山河虚影流转不定,有众生万象一闪而逝。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一切又凌驾一切的平淡与威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手掌白皙,纹路清晰,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他心念微微一动。
山洞外,正肃然守护的邪天悠与冥骨,浑身猛地一震,脸上瞬间露出极度骇然与敬畏的神色!
并非他们感知到了多么恐怖的力量压迫,而是在那一刹那,他们感觉自己从灵魂到肉身,仿佛都被一道无法形容、至高无上的目光彻底“看透”,自己的一切秘密、念头、乃至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那道目光之下!仿佛自己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成了某个更伟大存在延伸出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逝。随即,他们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与脚下这座山,与呼吸的空气,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与和谐感。仿佛自己得到了这片天地的认可与加持。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明悟。他们立刻朝着山洞方向,以最恭敬的姿态,单膝跪地,垂首不言。
洞内,周子墨收回目光,脸上无喜无悲。
他成功了。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砺,他终于握住了这张大陆的“权柄”。
然而,成为主宰,并非终点。感受着意识深处那与整个大陆血脉相连的沉重因果与无边责任,周子墨知道,真正的道路,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站起身,黑红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目光似乎穿透了山岩,望向了极北的方向,又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命运交织的未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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