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罗锦松那近乎掏心窝子的保证，并知晓了其背后站着的那位从滦州县走出去的大人物后，杨术旺心中的焦虑并未完全消散，但是至少有了一个可以着力推动的方向。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技术提供者，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为滦州县，也为自己，构建一个更具可持续性的未来。
他再次伏案，这一次不再是粗略的示意图，而是拿出了一份更为详尽的《滦州县工业与城镇发展初步规划图》。
这张图融合了他来自未来的城市规划理念和当前滦州县的现实条件。虽然笔触依旧带着技术人员的粗糙，但是格局和思路却清晰得让罗锦松心惊。
杨术旺指着图纸，开始了他摊派式的规划讲解，道：
“首先，城东这片荒地，靠近粘土资源，立即着手建造一座砖厂！”
他的手指点向县城东侧，道：“水泥有了，没有砖头，一切都是空谈！”
“未来的厂房、家属楼，都需要大量的砖。必须赶在需求爆发前，把砖厂建起来，实现建材自给！”
罗锦松点头，这个他完全同意，砖厂是当务之急。
杨术旺的手指接着划过机械厂、电机厂、罐头厂、纺织厂等几个现有工厂的家属区区域，画了一个大圈，道：“这一片，纳入第一期改造区！”
“统一规划，拆除现有的低矮平房，集中建设六层职工安置楼房！改善居住条件，也能集约用地。”
“六……六层？”罗锦松吸了口凉气，这年头，县城里盖楼房，还是六层，可是大手笔！
杨术旺无奈的道：“也只能步梯六层，以后住四五六层楼的要辛苦了。”
“咱们电力不足，无法支撑更高楼层的电梯，要是停电了，十层以上住户不得要命。”
“咱们供水、供暖也是问题，先整六层过度吧。”
罗锦松傻眼了。
六层过度？
十层以上？
这是一个小县城能有的标准吗。
“先成立自来水厂！”
“不能再让职工和家属们挑水吃，既不卫生，也浪费人力。水管可以先从主要干道和新建楼房开始铺设。”
他的手指又点向几个区域，道：“暂时解决不了煤气，或者直接用电做饭。”
“这里，成立蜂窝煤厂，解决居民燃料问题，比烧柴火方便，也比直接烧煤球安全。”
“这里，远期预留，成立污水处理厂！”
“工业废水、生活污水不能直接排到还乡河里，家旁边一条臭水河，后世子孙不得骂死咱们。”
“未来自来水厂的家属楼，也可以规划在这附近。”
罗锦松听着这一连串的成立，感觉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砖厂、楼房、自来水、蜂窝煤、污水处理……
这每一项都是需要大量投入和协调的大工程！
然而，杨术旺的重锤还在后面。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规划图中心一个特意留出的空白区域，语气变得异常严肃，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这里，必须立刻成立‘滦州县工业技术学校’，简称技校！必须马上办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罗锦松，道：“罗县长，我之前说的不是开玩笑！”
“那么多设备，矿山机械、水泥设备、汽车、还有厂里那些改造过的机床，坏了谁修？”
“难道全都指望我杨术旺一个人吗？”
“我是人，不是神！”
“等它们都坏了，全堆到我面前的时候，你看我跑不跑路就完了。”
他笑着说出最后那句话。
杨术旺在笑，声音不大，罗锦松听的心神俱颤。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是啊，他只顾着让杨术旺拿出技术，搞建设，却忽略了最基础的维系这一切运转的人才梯队建设。
如果所有核心技术都只掌握在杨术旺一个人手里，那滦州县的发展就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杨术旺一旦撑不住或者离开，整个体系就可能瞬间崩塌。
“技校……必须办！”罗锦松深吸一口气，重重地说道，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杨术旺的良苦用心和深谋远虑。
杨术旺见罗锦松听进去了，语气稍缓，道：“必须立刻组建三个班！”
“汽车修理班刻不容缓，为即将成立的运输队和全县的车辆服务！”
“临时组建的车辆修理厂肯定不行，那可是万国车辆大聚会，啥时代、国家、型号的都有，修理厂只怕应付不来。“
“水泥厂设备维修班，矿山机械维修班！教材我来编，基础理论课我可以兼一部分，但是实践师傅，你要从机械厂、电机厂，甚至从外面请老师傅来！要快！”
罗锦松看着图纸上那被密密麻麻标注和规划的区域，听着杨术旺这一项项具体到可怕的要求，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砖厂、楼房、水厂、煤厂、污水处理厂、技校……
他原本以为搞个水电站和水泥厂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在杨术旺的蓝图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滦州县的摊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杨术旺和他自己，联手铺得这么大、这么乱了？
但是这乱，却乱得让他心跳加速，乱得让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县城雏形！
那时候还是县城吗？
“好！技校的事，我亲自抓！马上筹备！”罗锦松下了决心。
杨术旺却还没完，他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认为至关重要的人员要求，道：“技校的学生，还有各个厂里急需补充的技术学徒，不能靠关系塞人！”
“我要你下令，征调近三年高中毕业，数理化成绩最好的学生回城！”
“不管他们现在是在乡下插队还是在待业，只要成绩过硬，都要！我们需要的是有文化基础、能学进去的人！”
他盯着罗锦松，眼神带着最后的警告，道：“罗县长，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打基础的时候，关乎滦州县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发展！”
“但凡你顶不住压力，塞进来一堆不学无术的关系户，把技校和关键岗位当成安排人的福利，那就别怪我杨术旺不讲情面，直接撂挑子跑路！我说到做到！”
这最后通牒，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罗锦松心情无比沉重，却又异常清醒。
他知道，杨术旺这是要把有限的优质的教育资源，精准地投入到工业发展最需要的地方，这是在挑战现有的人事安排和人情世故的潜规则，阻力绝对不会小。
但是，他更知道，杨术旺是对的。
没有合格的人才，一切规划都是空中楼阁。
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执拗、甚至有些跋扈的年轻人，罗锦松仿佛看到了滦州县未来的引擎与刹车，都掌握在这个人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破釜沉舟的神情，道：“行！就按你说的办！成绩说话！谁来说情都没用！这事，我罗锦松扛了！”
得到了这个承诺，杨术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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