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融融的阳光漫过清溪河的堤岸，洒在村民们的笑脸上，方才的紧张对峙仿佛一场转瞬即逝的噩梦，消散在袅袅升起的炊烟里。虎娃爹攥着锄头杆，黝黑的脸上满是畅快，他拍着李云谦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能震散骨头：“云谦啊，要不是你，咱这石碑今儿个指定得被那周扒皮给撬了！你可是咱清溪村的大功臣！”
旁边的陈婆婆也踮着小脚挤过来，把怀里的孙女往李云谦面前推了推，小丫头怯生生地递上一颗用草绳串着的野山楂，奶声奶气地说：“李大夫，吃果果。”李云谦弯腰接过，山楂的酸甜味儿混着孩子身上的奶香扑面而来，他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头顶：“谢谢你呀，真甜。”
陈婆婆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朵花：“这孩子打小就黏你，平日里见了生人躲都躲不及呢。”说话间，又有几个村民扛着自家的木凳、端着粗瓷碗过来，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红薯，热气腾腾地冒着甜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李云谦围在中间，话语里满是真诚的感激，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诸位乡亲，”李云谦抬手压了压声，目光扫过一张张淳朴的面庞，“护着石碑本就是咱全村人的事，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再说，若不是林掌柜连夜递了状纸，官府也不会来得这般及时。”
提起林岳，张老汉捋着胡子点了点头：“林掌柜是个仗义人！昨日他听说周有德要动石碑，连夜就往县城赶，怕是一宿都没合眼。等过几日他回来，咱全村人得好好谢谢他。”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咱今晚就摆个流水席吧！杀只鸡，烫壶酒，好好庆贺庆贺！”话音刚落，村民们便纷纷响应，有人回家抱出了自家腌的腊肉，有人扛来了一捆鲜嫩的青菜，还有人从地窖里搬出了埋了许久的米酒坛子，热闹的气息在清溪河畔蔓延开来。
李云谦本想推辞，却被虎娃爹一把拉住：“云谦，你可别推辞！这酒你必须得喝，这席你必须得坐！要是没有你，咱清溪村的脸面今儿个就得丢尽了！”他拗不过众人，只能笑着应下。
夕阳西下时，清溪河畔的空地上已经摆开了几张长桌，腊肉的咸香、土鸡的鲜香和米酒的醇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垂涎欲滴。村民们端着碗，举着酒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孩子们追着跑着，手里拿着刚烤好的红薯，脸上沾着炭灰，像一只只小花猫。虎娃追着一只蝴蝶跑过，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手里的红薯滚出去老远，他也不哭，爬起来拍拍裤子，捡起红薯又塞进嘴里，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隔壁的王二婶还特意端来了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花生米，说是特意给大伙儿下酒的，颗颗饱满，嚼起来喷香。
李云谦被让到了主位上，张老汉颤巍巍地端起一碗米酒，对着他高高举起：“云谦，老朽代表全村人敬你一碗！往后咱清溪村，就拜托你多照拂了！”
李云谦连忙站起身，双手端起酒碗，与张老汉的碗轻轻一碰：“老伯言重了，我本就是清溪村的人，护着村子，是本分。”说罢，他仰头将碗里的米酒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带着几分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酒液入喉，带着米粮发酵的清甜，还有一丝烟火气的醇厚，是他在城里从未尝过的味道。张老汉也跟着干了碗里的酒，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又絮絮叨叨说起这石碑的来历，说光绪年间发大水，就是靠着这石碑标记水位，村民们才提前避险，保住了一村人的性命，这番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望向石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酒过三巡，夜色渐浓，清溪河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虫鸣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后生借着酒兴唱起了山歌，粗犷的嗓音在夜色里荡开，引得姑娘们捂嘴偷笑。陈婆婆抱着孙女坐在一旁，哼着古老的童谣，小丫头依偎在她怀里，眼皮慢慢耷拉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虎娃爹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李云谦说起了家常，从村里的收成聊到谁家的小子该娶媳妇，话语里满是对日子的盼头。他还说，等过些日子，要牵头给石碑重新描一遍朱砂，让那五个字更鲜亮些，也好让子孙后代都记得这石碑的恩情。
李云谦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一片安宁。他想起初到清溪村时的光景，那时他孑然一身，满心疲惫，是这方水土的淳朴与温暖，将他漂泊的心稳稳接住。那时他住在村头的破庙里，张老汉给他送来了棉被，陈婆婆端来了热粥，虎娃天天缠着他讲城里的故事，点点滴滴的暖意，汇成了他如今割舍不下的牵绊。如今，他守着这护村石碑，守着这一村百姓，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不知过了多久，喧闹渐渐平息，村民们搀扶着散去，空地上只剩下几个年轻后生在收拾碗筷。月光如水，洒在石碑上，那“孩童莫近水”五个朱砂大字，在月色里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双温柔的眼睛，守护着清溪村的岁岁年年。李云谦站起身，缓步走到石碑前，伸出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一缕灰尘，指尖触到石碑粗糙的纹路，仿佛触到了清溪村百年的岁月沧桑。石碑上的刻痕深浅不一，是时光留下的印记，也是一代代村民守护家园的见证。他又想起周有德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心里隐隐掠过一丝担忧，但转念一想，有官府做主，有全村人齐心，纵使周有德心怀不甘，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晚风拂过，带来米酒的余香，也带来了清溪河独有的气息，那是青草的清新，泥土的芬芳，还有属于家的味道。他抬头望向天边，月色皎洁，繁星点点，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夜色静谧安详。河面上飘来一叶小舟，是晚归的渔夫，船头挂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晕在水面上晕开，像一颗落在水里的星星。他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波折，但只要这石碑还在，只要这一村的人还在，清溪村就永远是他的港湾，是他往后余生，再也不会割舍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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