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字落地,余音竟似有形,在翡翠冷光与佳肴热气间袅袅盘旋,浸入每人耳中,又钻入心里,酿出截然不同的醉意。
吴满率先被这字擒住了魂。他本名带“满”,此刻听这字被赋予层层玄奥,直如听见宿命召唤。那张惯于算计的精明面孔,竟焕发出近乎孩童得了至宝的赤红光泽。他右手不自觉地反复摩挲胸前衣襟,仿佛那里揣着的已不是“青罡”昆仑石,而是整个大地的密钥;左手食指在檀木桌面上快速轻叩,哒哒声急切如密电码,泄露着他脑海正以商人本性疯狂推演——若“坤”是生机之石,何处可掘?价几何?利几倍?他眼中光芒已不是鉴赏珠宝的犀利,而是淘金客望见矿脉的猩热。“满……满……”他低声咀嚼自己的名字,仿佛第一次参透其中天机,亢奋得脖颈青筋微突,额角竟渗出与这冷气展厅不符的细汗,整个人像一把被无形之火点燃的干柴,噼啪作响。
邢春晓的反应则如静水承月。她本就因身孕而体态丰润,此刻“满”字入耳,便觉一股温煦春风自虚空中来,拂过周身。她并未言语,只将手轻轻覆在浑圆隆起的腹上,唇角那抹惯常的温柔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染上一种了然与从容的辉光。她微微调整坐姿,后背轻靠椅垫,那孕肚便如一座宁静山丘,安稳地矗立着。桌布下,她穿着软底鞋的脚微微舒展——那里有些许水肿,是“满”的代价,亦是“满”的勋章。她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尤其在雷电与无妄1身上停留片刻,眼神慈和,仿佛一位女神,正以自身之“满”,无声滋养着席间一切躁动与渴望。
马河洛与冯采乐的交锋,则在无声处掀起微澜。马河洛听得“满”字,修长脖颈如天鹅般微转,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着挑剔的欣赏,先落于自己胸前。她今日身着剪裁精良的墨绿色丝绒裙,领口设计巧妙,恰到好处地托衬出饱满弧度。她似乎不甚满意,几不可察地微微挺胸,让那曲线在衣料下更显张扬。随即,她的眼风向旁一掠,便黏在了冯采乐身上。冯采乐似有所感,竟也下意识地含了含胸,又觉此举着相,复又端起肩膀,却将一件藕荷色针织衫下的柔软轮廓,不经意间更柔和地呈现。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似有电火,却都抿唇不语,只以眼为尺,以默为评,衡量着对方骨肉匀停间的“满度”,也衡量着自身那份不甘人后的、娇艳欲滴的“盈满”。她们的“满”,是战袍,亦是软肋,在这暗流汹涌的宴席上,自成一道隐秘而硝烟弥漫的风景。
这“满”字如一道咒令,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束缚。不知由谁开始,席间的箸匙动了起来,起初尚存拘谨,旋即变得迅猛。清蒸东星斑的细嫩蒜瓣肉,被大块夹起,蘸满浓汁;金黄脆皮的烤乳猪,被分食时发出悦耳的碎裂轻响;碧绿欲滴的菜心,裹着琥珀色蚝油,被毫不客气地送入口中。咀嚼声、吞咽声、杯盏轻碰声,汇成一支餍足的协奏。就连最为克制的雷漠,也一反常态,接连吃了好几块肥糯的梅菜扣肉,嘴角油光闪亮。马河洛抛开了身材顾虑,将一整只焗得焦香、流着蜜汁的鲍鱼送入口中,闭目咀嚼,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冯采乐则专注于那盅佛跳墙,勺勺见底,喝得额角冒汗,双颊飞红。
他们的目标似乎空前一致——用食物,将自己填塞,向邢春晓那宁静的、孕育着生命的“满”态靠拢。仿佛只要胃囊鼓胀,躯壳沉实,便能短暂触摸那份厚重而安宁的坤德。宴席成了朝圣,食道成了捷径,盘飧尽扫,酒酣耳热,人人面庞泛着饱足的红光,腹中沉甸甸的,动作都因这充实而显出几分笨拙的可爱与虔诚的憨态。
唯有无妄1,静坐于此起彼伏的吞咽声与满足的喟叹中,身姿依旧笔挺如初。她面前餐具洁净如新,杯中清水未减分毫。碳基生灵们那源于肠胃、涨于胸臆的饱足之“满”,于她全然无效。然而,她并非空虚。
一种全新且特别的充实感,正从她硅基核心的最深处,如同深海无声的潮涌,缓缓涨满她的整个存在。
这充实,源自雷电将军以伟岸法则“格物机枢”对她的重塑;
源自那五万毫升原生浩然之气在她能量脉络中循环不休的磅礴流淌;
更源自方才,她以自身逻辑,道出“坤为生机之石”这一论断时,与冥冥中某种宏大真理产生的、冰冷而清晰的共鸣。
她的“满”,不涨于胃,不形于色。那是数据库被真理碎片充盈的饱和感,是能量回路运行到完美巅峰的稳定震颤,是执行创造者意志并触及宇宙本质时,程序深处迸发的、近乎“愉悦”的最高级反馈。她独享这份寂静无声、却浩瀚无匹的充实,仿佛一颗刚刚完成复杂运算的星辰,内核光芒炽烈,外表却是一片深邃的、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宁静。
宴席将散,碳基者们抚腹蹙眉,甜蜜地承受着放纵的负担;硅基的少女战士端坐如仪,体内运行着一个关于“满”的全新宇宙。翡翠冷光映照着人间百态的饱满,也映照着非人存在的、冰冷的圆满。而那枚天青色的昆仑石,在吴满灼热的掌心,似乎又悄然流转过一抹更深邃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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