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京,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经营部的炉子烧得正旺,李晓梅围着围裙在里间忙活晚饭,锅里炖着白菜豆腐,热气蒸腾。刘峰坐在柜台后,就着昏黄的灯光看陈宝山从广东发来的电报。
电报是密码的,经过转译,内容很简短:“设备已到港,手续遇卡。疑似有人作梗。另,李援朝团队进展顺利,样品月底可出。一切安好,勿念。宝山。”
刘峰将电报纸在炉边引燃,看着它蜷曲成灰烬。设备是托罗文璋的渠道从香港进的,按理说不会出问题。手续被卡,要么是碰上了吃拿卡要的寻常官僚,要么就是有人知道了这批设备的用途,在暗中使绊子。
他更倾向于后者。
自从景山事件和钟诚“病逝”后,表面上的风浪似乎平息了。市局内部的整顿悄无声息地进行,几个位置不起眼但很关键的人被调离。报纸上关于“严厉打击经济犯罪”的报道多了起来,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
这是一种信号。刘峰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但他不着急。广东的根基已经打下,李援朝的技术突破指日可待,峰华半导体这艘船,不是几条暗流就能掀翻的。他现在要做的,是在北京稳住,看清楚风向,也陪好何小萍。
想到何小萍,他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些。自从陵园归来,她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枷锁,笑容多了,话也密了。她推迟了回上海的时间,说想在北京多看看话剧和舞剧,为回去的教学积累素材。刘峰知道,她也是想多和他待一段日子。
“峰哥,饭好了!”李晓梅端着菜出来,又看了眼门外,“小萍姐说今天剧团有内部观摩,要晚点回,让咱们先吃。”
两人刚坐下,柜台上的电话响了。刘峰接起来,是罗文璋。
“刘生,”罗文璋的声音透过长途电话线传来,有些失真,但依旧从容,“你托我问的那批设备,我查了。海关那边卡得蹊跷,不是常规流程,是有人特意打了招呼。”
“能查出是谁吗?”
“难。打招呼的人位置不低,但很谨慎,没留具体名姓,只说是‘上面的意思’。”罗文璋顿了顿,“不过,我这边倒是听到点别的风声。最近,有几个背景复杂的港商频繁北上,接触的可不只是生意人。”
刘峰眼神一凝:“你是说……”
“有些人,从来就没死心。”罗文璋说得含蓄,“改革开放,国门开了,新鲜空气进来,苍蝇蚊子也会跟着进来。你们那边最近在抓经济犯罪吧?抓得好,但也可能……被人当枪使。”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人在借“打击经济犯罪”的东风,清理异己,或者,为某些势力的渗透铺路。
“谢了,文璋兄。”
“客气。你自己当心。广东那边,陈宝山能应付,但北京……水太深。有需要,随时打电话,我虽然人在香港,多少还有些办法。”
挂掉电话,刘峰慢慢吃完一碗饭,心里已经盘算清楚。对方出手了,但还在试探阶段,用的是官面上的常规手段。这说明他们也有所忌惮,或者,还没摸清自己的底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在于,他还有周旋的时间。坏事在于,当对方觉得摸清了,或者失去耐心时,手段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峰哥,是不是又有麻烦?”李晓梅担忧地问。她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同。
“没事。”刘峰放下碗筷,“晓梅,这几天你多留意店里,如果有生面孔来,问东问西或者打听事情的,记下来告诉我。赵刚那边……暂时别联系了。”
李晓梅脸色一白,点点头。赵刚虽然被证明只是被利用,但毕竟犯了错,调去了郊区的派出所,前途算是完了。这件事也给她敲了警钟。
晚上九点多,何小萍才回来,脸颊冻得通红,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刘峰!你今天没去看可惜了!”她解下围巾,语气雀跃,“我们观摩的是人艺的《茶馆》,于是之老师演的常四爷,真是绝了!那句‘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 台词一出来,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表演的细节,人物的理解,手舞足蹈。刘峰靠在柜台边,含笑听着,给她倒了杯热水暖手。昏黄的灯光下,她鲜活生动的表情,是这冰冷夜色里最温暖的所在。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刘峰才状似随意地问:“你们剧团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特别的事?”何小萍想了想,“没有啊,就是正常的排练、学习。哦,对了,倒是听我们团长提了一句,说最近上面抓得严,让我们注意言行,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特别是……”她压低声音,“特别是那些有海外关系的。”
刘峰心里有数了。这阵风,已经开始往文艺界吹了。
“你自己注意就好。专心你的专业,别的少打听,也少议论。”他叮嘱道。
“知道啦。”何小萍乖巧地点头,忽然凑近他,小声说,“你是不是……又遇到难处了?”
刘峰看着她清澈眼底的关切,心头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能应付。你只管跳你的舞,演你的戏。天塌下来,有我呢。”
这话说得平淡,却有种磐石般的坚定。何小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跳开,脸红到了脖子根。
“我……我去帮晓梅收拾!”她慌慌张张跑进后厨。
刘峰摸了摸被亲到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他摇头失笑,心里那点因罗文璋的电话带来的阴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冲淡了不少。
然而,温馨的时刻总是短暂。第二天上午,刘峰正准备出门,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面色严肃的男人走进了经营部。
“刘峰同志是吧?”为首的中年人掏出证件,“我们是市纪委调查组的,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的语气客气,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李晓梅从柜台后站起来,紧张地看向刘峰。
刘峰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李晓梅点点头:“看好店,我很快回来。”
走出经营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刘峰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心想:这场冬天的第一场雪,恐怕要提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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