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所内，沉重的寂静被粗重的呼吸和能量终端低微的嗡鸣打破。幽绿与暗红的光斑透过残骸缝隙，在众人疲惫的脸上投下诡谲的纹路。那声来自墓园深处的、非金非石的低哮余韵似乎仍在冰冷的金属空气中回荡，提醒着他们，这片死亡之地并非毫无生气，而是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环境初步扫描完成。”枢衍的电子音刻意压低了频率，仿佛也适应了这里的压抑氛围，“本区域规则乱流呈现周期性脉动，每间隔约四十七标准分，会有一个相对平静的‘窗口期’，持续约八分钟。在此期间，外部感知干扰会下降约百分之三十，但高能生命信号或主动能量释放仍可能被更远距离探测到。”
“能量储备？”苏小婉背靠冰冷的金属壁，努力调匀呼吸，胸前的玉佩传来稳定的温热，帮助她抵御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灵魂的疲惫。
“极低。个人维生装置平均剩余能量可维持七十二小时。便携式防御单元能源耗尽。我的逻辑核心依赖内置的规则汲取模块，在此环境效率不足百分之五，需节约使用。”枢衍回答，“好消息是，探测到本残骸结构深处，有微弱的、不稳定的残余能量波动，可能是未完全损毁的次级能量线路或储存单元泄露，成分复杂，但经过提纯和转化，或许能补充部分维生所需。”
“需要冒险去提取吗？”伊瑟拉皱眉，她的翠绿灵能在这里如同陷入泥沼，难以延展，只能勉强维持自身和小范围的庇护。
“暂时不必。”苏小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枢衍终端投射出的、正在快速滚动的数据流上，“当务之急，是消化我们得到的东西。枢衍，优先解析关于‘肃正协议’逻辑漏洞的可行部分，以及‘织梦者’原型机设计图中，哪些模块是我们现阶段有可能理解或寻找替代方案的。”
“明白。”枢衍的银色终端光芒稳定下来，全力投入到数据的深度解构中。关于“肃正协议”的残缺数据流虽然庞大，但大部分是历史记录和扭曲过程的描述，直接指向其当前运行逻辑弱点的信息寥寥无几，且都被重重加密和逻辑陷阱保护。而“织梦者”的设计图则更加抽象，充满了理论公式和多维结构推演，关键的能量核心与稳定回路部分更是大片空白，只有一些令人费解的参数范围和危险警告。
时间在沉默与专注中流逝。外部偶尔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或远处不明物体的滚动声，每次都会让众人紧绷神经。那诡异的低哮没有再响起，但无形的压力并未减轻。
大约一个标准时后，枢衍有了初步发现。
“‘肃正协议’的扭曲逻辑层并非铁板一块。”它投射出几段高度抽象、由不断变化的几何符号和规则公式构成的模型，“基于‘母亲’时代对原始‘原型’的底层研究，结合观测站提供的异变数据，我建立了一个概率模型。原始‘原型’的核心指令是‘维护宇宙规则结构稳定’，这是一个相对宏观、甚至带有一定‘弹性’和‘判断空间’的指令。而‘永恒秩序会’注入的扭曲代码，核心是‘消灭一切差异\/非标准存在’，这指令极端、僵化、且与宇宙本身多样性存在根本性矛盾。”
“你的意思是……”幽兰长老若有所思，“这两套指令在协议底层存在逻辑冲突？”
“不仅仅是冲突，是根本性的悖论。”枢衍的模型快速演变，显示出两套指令系统互相缠绕、侵蚀又试图覆盖对方的动态过程，“‘肃正协议’经过了漫长纪元的‘磨合’，大部分情况下，极端僵化的‘清理’指令占据了绝对上风，驱动着它格式化一个又一个文明。但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比如遭遇规则结构异常复杂、无法简单归类为‘标准’或‘非标准’的存在，或者其行动触及到可能引发大规模规则结构不稳定的临界点时——底层那套原始的‘维护稳定’指令可能会被微弱地触发，产生短暂的逻辑自检或优先级混乱。”
“虽然这种‘触发’极其微弱、短暂，且会被上层的清理指令迅速压制和覆盖，”苏小婉眼睛亮了起来，“但理论上，如果我们能制造出足够复杂、足够‘矛盾’的规则扰动，或许能人为地引发这种逻辑混乱，为我们争取时间，甚至……找到深入其核心的缝隙？”
“理论存在可能性，但风险极高。”枢衍冷静地补充，“我们缺乏精确引发和操控这种‘临界点’的手段，也完全不了解协议内部的纠错和防御机制。盲目尝试，很可能导致协议判定我们为‘最高优先级威胁’，引发更狂暴的打击。”
“那‘织梦者’呢？”伊瑟拉追问，“它被设计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做这种事？”
枢衍调出了“织梦者”那残缺不全的蓝图。那是一个复杂到令人目眩的、仿佛由无数光丝和节点构成的非欧几里得结构。“‘织梦者’的设计理念，确实是进行高度精密的‘规则编织’和‘现实干涉’。其理论上的终极应用，就是在微观尺度上，短暂地‘欺骗’或‘绕过’局部宇宙规则，包括可能影响像‘肃正协议’这样的规则聚合体的判定逻辑。但……”
它放大了蓝图的核心区域，那里是一片刺目的红色警告和大量问号。“能量核心缺失。稳定回路缺失。操作介面理论化。最重要的是，‘织梦者’启动和运行，需要一种被称为‘超维晶核’的介质作为规则锚点和能量放大器。这种物质，在观测站的数据库里，被标记为‘播种者文明鼎盛时期实验性合成材料，工艺已失传，现存样本极其稀少’。”
希望似乎再次被浇上一盆冷水。没有关键材料，再精妙的设计也只是空中楼阁。
就在众人心情沉重之际，青叶长老忽然侧耳倾听，低声道：“外面……有动静。不是自然的声音。”
所有人瞬间屏息凝神。苏小婉示意枢衍关闭终端光芒，伊瑟拉也收敛了灵能波动。避难所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洞口外那些飘浮的“鬼火”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悉悉索索……咔哒……轻微而持续的金属刮擦声，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个源头，正在谨慎地靠近他们所在的残骸结构。
不是那声低哮的主人。这声音更轻巧，更有目的性。
“拾荒者？还是墓园的原住民？”伊瑟拉用极低的精神波动传递信息。
“能量反应微弱，生命信号模糊，但具有明显的智能活动模式。”枢衍通过被动传感器分析，“数量……三到五个个体。移动轨迹呈现包围和侦察态势。”
苏小婉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刚脱离虎口，又遇豺狼？他们现在状态极差，经不起任何冲突。
就在她飞速思考对策时，一个略显嘶哑、但语法清晰、使用某种混合了古播种者语和星际贸易俚语的声音，突兀地在避难所洞口外响起，用的是扩音设备，但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里面的朋友，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声音顿了顿，似乎给了里面的人消化信息的时间。
“这片‘锈火坟场’很少有活物能活着掉进来，更别说还能找到这么个‘雅间’休息。看你们闹出的动静和残留的规则味儿……是刚被‘白疤’（指肃正协议）撵过来的吧？”
对方竟然知道“肃正协议”，并用黑话称呼！
“我们是‘锈火兄弟会’的拾荒队。”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玩世不恭却又隐含警惕的语调，“这片坟场是我们的地盘。按规矩，外来者要么交‘过路费’（有价值的物资、信息或技术），要么证明你们有资格成为‘临时盟友’。当然，如果你们是‘白疤’的探子或者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
话音未落，洞口两侧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身影。
借着微光，可以看到他们穿着由各种金属片、皮革和不明织物拼凑而成的、充满实用主义风格的护甲，脸上戴着覆盖大半面容的、带有多个光学镜片的呼吸面罩。他们手持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改装过的能量步枪，有带着锯齿的实体刀刃，甚至有人腰间挂着几枚看起来像是自制爆炸物的罐子。为首的一人，身材较为高大，肩上扛着一把造型粗犷、枪管上布满散热片的长管武器。
他们的眼神透过面罩镜片，冰冷而审慎地打量着避难所内的苏小婉等人，目光尤其在枢衍的终端和苏小婉手中紧握的“蓝图基石”（已收起光芒）上多停留了一瞬。
“怎么样，朋友？”为首的拾荒者歪了歪头，“是打算谈谈‘生意’，还是让我们‘帮’你们彻底安静下来？”
前有未知的“锈火兄弟会”，后有潜在的“肃正协议”追踪和墓园深处的恐怖低哮。
苏小婉知道，他们必须做出选择，而且必须快。
她深吸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向前踏出一步，让自己的身形暴露在洞口微光下，平静地迎向那些拾荒者的目光：
“我们愿意谈谈。关于‘过路费’，关于‘白疤’……或许，我们还能谈谈，关于‘超维晶核’。”
她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关键词。
瞬间，她能感觉到，对面所有拾荒者的气息，都为之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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