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府的秋日,在表面的喧嚣与深层的暗涌中,一天天过去。
林逸的反击并非没有效果。加急刊印的《大周快报》以犀利的笔锋,将“恶意构陷”、“勾结官府打压良商”的帽子狠狠扣在了四海商会、周氏、万通号头上,并列举了那几家被查封店铺历年纳税凭证与诚信经营的案例,形成了强烈反差。文章在士林与市井间引发了广泛讨论,不少人对州府衙门的“选择性执法”产生了质疑。
与此同时,在赵德海的运作下,几家与林氏商号交好、同样受到四海商会联盟挤压的商家联合发声,向知府衙门递交联名状,质疑户房执法不公,要求公开调查标准。尽管状子如泥牛入海,但制造的压力已然存在。
州府衙门内,知府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边是四海商会沈万金通过各种渠道施加的压力和“孝敬”,一边是日益汹涌的民间舆论和郡王府可能的注视(灰鹞已“不经意”地提点过知府长史),让他颇感棘手。他暗中斥责了户房孙主事行事不密,责令其尽快找到确凿证据,否则就“妥善”处理那几家店铺,平息事端。
四海商会后院,沈万金那张团脸上首次失去了惯常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与烦躁。舆论的反扑、盟友的质疑、官府的犹豫,都让他感到局面正在失控。更让他心惊的是,昨夜行动彻底失败,墨寒三人重伤遁走,一名重要弟子被俘,玄水宫那边必然会怪罪。而林逸不仅毫发无伤,还借此机会大肆宣扬,俨然成了不畏强暴、为民请命的正面形象。
“不能让他再这么得意下去!”沈万金眼中凶光闪烁,“官面上的压力还不够,那就再加把火!他不是有官造坊吗?不是接了大批军械订单吗?若是……工期延误,或者质量出了问题呢?”
他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心腹领命,匆匆离去。
就在州府暗流持续激荡的同时,城西神机坊和西山营地,却如同两个巨大的熔炉,在压力下迸发出惊人的活力与锋芒。
神机坊,最大的工间内,气氛热烈到近乎沸腾。
“成了!东家,您看!”陈老铁双手微微颤抖,捧着一具刚刚组装调试完毕的完整臂张弩。弩身以李木匠新研制的三层复合柘木为臂,呈流线型,弹性均匀,表面涂抹了吴道士改良的秘制油脂,乌光发亮。青铜弩机部件严丝合缝,望山刻度清晰,悬刀(扳机)扣动时阻力适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林逸接过弩,入手沉甸甸,却感重心平衡。他走到专设的测试区,瞄准五十步外的包铁木靶,屏息,扣动悬刀。
“嘣——!”
弩弦震响,一支特制的三棱透甲箭化为黑影,闪电般射出!
“咄!”一声闷响,箭矢深深扎入木靶,几乎没羽!箭头穿透了外层的薄铁皮,深入硬木之中。
“好!”周围围观的工匠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是他们日夜攻关、经历无数次失败后的第一具完全达到甚至超越兵部标准的成品!
“精准度如何?”林逸问。
负责校准的李木匠连忙上前,仔细查看箭着点:“偏差在半寸之内!完全符合要求!东家,这复合弩臂的稳定性太好了,反复张弛测试了上百次,几乎没有形变!”
吴道士也凑过来,指着弩臂与弩身结合处:“油脂效果极佳,反复摩擦后依旧润滑,且无烟无异味,耐热性也比旧方子强了数倍。”
林逸满意地点点头。技术突破带来的成就感,让他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不少。“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要你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摸索出规模化生产的流程。模具浇铸、复合压合、标准组装……每个环节都要形成规范,培训更多匠人。月底前,我要看到至少三十具这样的合格弩机!”
“东家放心!”陈老铁三人信心满满,齐声应诺。攻克了最难的技术瓶颈,后续的扩大生产,他们已有清晰思路。
林逸又去查看了轻型鳞甲片的冲压与编缀进展。冲压出的甲片规格统一,边缘光滑,钻孔位置精准。编缀用的皮条浸透了特制油脂,柔韧耐用。几名女工正在熟练地将甲片用软金丝(王府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一小批)和皮条串联,编成护胸和护臂的甲片模块,效率比传统手工锻造编织快了数倍。
“按照这个速度,月底前完成五百套鳞甲的甲片制作和初步编缀,问题不大。”负责此处的工头汇报。
“好。注意检查每片甲片的质量,编缀要牢固均匀。”林逸嘱咐道。这些甲片,未来将装备西山营地,乃至可能扩编的“林字营”。
离开神机坊,林逸马不停蹄赶往西山营地。
营地校场,气氛与神机坊的热烈不同,充满了肃杀与汗水交织的阳刚之气。
老鸦山一役的胜利,如同最好的催化剂,让这一百名汉子彻底脱胎换骨。他们眼神中少了迷茫与忐忑,多了坚毅与自信。对韩庄头的命令,执行起来更加迅速果决。
校场上,不再是简单的队列与个人武技练习,而是复杂的战术协同演练。
只见百人被分成红蓝两队,以木刀木枪(边缘包布)和盾牌进行对抗演练。红队主守,依托校场内临时搭建的矮墙和障碍物,组成盾阵,长矛从缝隙中刺出。蓝队主攻,分为数个三人小组,交替掩护,利用地形迂回,试图寻找盾阵薄弱点突破。
“左翼第三组,突进太快,脱离掩护!右翼弩手,压制对方侧翼高点!”韩庄头站在一处土台上,厉声指挥,不断指出双方战术失误。
演练激烈,木制兵器撞击声、呼喝声、脚步声混杂,尘土飞扬。虽然时有配合失误、个人冒进的情况,但整体已初具战阵雏形,尤其是那种进退有据、互相支援的意识,已深深植入大多数士卒心中。
林逸静静看了一会儿,暗自点头。韩庄头带兵确有一套,将自己传授的一些现代班组战术理念,与这个时代的战场实际情况结合得很好。
演练暂停,韩庄头看到林逸,连忙跑来见礼。
“公子!”
“不必多礼。”林逸看着校场上气喘吁吁却精神昂扬的士卒,“练得不错。老鸦山的俘虏,审讯得如何了?”
韩庄头正色道:“正要禀报。那匪首独眼龙起初嘴硬,吃了些苦头后,都招了。老鸦山匪伙共有五十三人,已被我们剿灭大部,剩余十余散匪不足为虑。另外,据他交代,他们与州府西北另一股盘踞在‘断龙岭’的悍匪‘过山风’有过接触。那‘过山风’匪众近百,更为凶悍,且似乎与某些来往北边的商队有暗中交易,可能涉及走私兵甲。”
“断龙岭?过山风?”林逸记下这个名字,“与商队交易……是四海商会的商队吗?”
“独眼龙说他不清楚具体是哪家,只知对方来头不小,出手阔绰。”韩庄头道,“公子,这‘过山风’势力更大,地处险要,且可能拥有精良装备,是个隐患。”
林逸沉吟。西山营地需要更多的实战淬炼,也需要更多的缴获来壮大自身。这个“过山风”,或许是个不错的目标。但对方实力更强,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此事暂且记下。先巩固现有成果,加强训练。你挑选二十名表现最突出、忠诚可靠的,组建一个‘斥候队’,由你亲自教授侦察、潜伏、追踪之术。我要对断龙岭及周边地形、‘过山风’匪伙的详细情况了如指掌。”
“是!公子!”韩庄头眼中闪过兴奋。斥候队,这意味着公子的目光已投向更远处。
夕阳西下,给西山营地镀上一层金辉。林逸站在校场边,看着士卒们收操、列队、唱起粗犷的军歌,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神机坊的利器,西山营地的锐士,这便是他安身立命、应对未来惊涛骇浪的根基。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沈万金的反扑、玄水宫的威胁、朝堂的暗流都未平息,但他手中的力量,正在一天天壮大,一日日锋利。
淬火成锋,静待其时。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州府时,明轩快马赶来,带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张玄陵通过师门紧急传讯:神霄雷火门已将玄水宫勾结沈万金、涉嫌血祭生魂的证据,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递送到了京城都察院一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御史手中。同时,师门也提醒,玄水宫总坛似乎对宜州连续失利极为震怒,有消息称,可能有更棘手的人物正在南下途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淬火而成的锋芒,即将迎来更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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