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坊的炉火昼夜不息，锻打声、锯木声、工匠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名为“赶工”的激昂乐章，却也难掩其下的焦虑与疲惫。朝廷的紧急订单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尽管林逸已经做了周密部署，原料、人手、技术攻关齐头并进，但时间的紧迫和数量的庞大，仍然让进度显得步履维艰。
陈老铁蹲在刚刚组装完成的第十具臂张弩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弩机悬刀处一个微不可察的涩滞，布满老茧的手指反复调试着，嘴里不住念叨：“就差一点……这批次青铜的韧性还是差了些，反复击发后容易产生微变……”他身边，堆积着数十件因为各种细微瑕疵而需要返工的部件。
李木匠那边同样焦头烂额。复合弩臂所需的特定柘木供应时断时续，从外地紧急采购的批次又因运输途中受潮，性能打了折扣。他不得不带着学徒连夜搭建新的烘房，尝试用高温急烘的法子补救，成功率却只有五成。甲胄冲压倒是顺利，但编缀皮条的女工熟练度不够，速度远远跟不上。
吴道士的地下试验场，更是接连传出几次不大的爆炸声，虽然无人受伤，但弥漫的焦糊味和一次次失败的配方记录，显示着“燃火油膏”的研制遇到了瓶颈。
整个神机坊，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
林逸每日穿梭于坊内各处，解决问题，鼓舞士气，亲自参与关键部件的调试。混沌源力对材料内部结构的细微感知，以及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把握，让他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提出改进思路，大大提升了攻关效率。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和近乎苛刻的工期，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苏婉清的灵体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纯净的净灵之力不仅帮助他驱散疲劳，稳定心神，更在吴道士试验危险配方时，能提前预警不稳定的能量波动，避免了几次可能的大事故。她的存在，成了神机坊紧张氛围中一丝难得的安定力量。
就在林逸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神机坊的产能突破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技术攻坚的专注中惊醒。
赵德海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林逸在神机坊内的临时值房，脸色铁青，声音嘶哑：“公子！出事了！我们刚从滇州采购的、经由‘镇南镖局’押运的三十车精铁和五车上等柘木，在‘老鹰涧’被劫了！镖局上下四十七人，连同我们派去的三名管事，无一活口！货物……被抢掠一空！”
“什么？！”林逸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杯被带翻在地，摔得粉碎。精铁和柘木，正是目前神机坊扩大生产最急需、也最难快速补充的关键原料！这一批货物的价值倒在其次，关键是时间！重新采购、运输，至少需要大半个月，根本来不及！
“老鹰涧……”林逸眼神冰冷，“那里是通往宜州的必经险道，但近年来并无大股匪患。镇南镖局是东南有名的硬茬子，等闲土匪根本不敢动他们！查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了吗？”
赵德海摇头，咬牙切齿：“现场处理得很干净，没留活口，尸体上的伤口……五花八门，刀、剑、箭、甚至有钝器，像是好几伙人混杂动手。但有几个老镖师的致命伤很奇特，像是被极阴寒的掌力或指力瞬间冻结心脉……咱们的人里有个懂行的，说有点像……玄水宫的手法！”
玄水宫！又是他们！
林逸拳头攥紧，骨节发白。玄水宫在宜州接连受挫，墨影、墨寒、墨石或死或逃，周廷玉这枚重要棋子也毁了，他们竟还不死心，反而将报复的矛头直接对准了他的命脉——原料供应链！
“这是釜底抽薪！”林逸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知道正面撼动不了现在的神机坊和西山营地，就选择截断我们的原料，拖延军械交付。一旦我们无法按期完成朝廷订单，别说爵位官职，恐怕立刻就是问罪下狱的下场！好毒的计策！”
“公子，现在怎么办？”赵德海急道，“坊里库存的精铁和柘木，最多只够维持十天的全力生产！十天之后，就要停工待料了！”
林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第一，立刻动用所有备用资金和渠道，向所有可能供货的州府加急采购精铁和柘木，价格可以上浮三成，但必须要求最快速度发货，并且……变换运输路线和方式，分批次、伪装运送，绝不能再集中押运！”林逸快速下令。
“第二，让风影卫和‘夜不收’立刻行动起来，全力追查这批被劫原料的下落，以及动手的到底是哪几股势力。玄水宫是重点，但未必只有他们。老鹰涧地形复杂，劫了那么多车货物，不可能凭空消失，必然有藏匿地点或销赃渠道，给我挖出来！”
“第三，”林逸眼中寒光一闪，“神机坊内部，从今日起实行原料配给制，优先保证核心部件和弩甲的生产。同时，加快寻找替代材料的研究。陈老铁那边，让他立刻试验用普通生铁混合其他金属，或者用回收废铁重炼，看看能否在性能损失可接受的情况下，替代部分精铁。李木匠那边，除了柘木，试验其他硬木的复合可能性，哪怕是竹木，也要试！”
“是！我这就去办！”赵德海领命，匆匆而去。
原料被劫的消息，很快在神机坊核心匠头中传开，引发了一阵恐慌。但林逸第一时间召集了他们，坦诚说明了情况，并宣布了应对措施和重赏寻找替代方案的激励。
“诸位，有人不想让我们做成这件事，想看着我们倒下！”林逸站在一群面色凝重的匠头面前，声音铿锵，“但我们偏要做出个样子给他们看！没有精铁，我们就想办法炼出更好的铁！没有柘木，我们就找出更合适的木头！朝廷的订单，关乎北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也关乎我们神机坊的生死存亡！这一关，我们必须闯过去！我相信，凭诸位的本事，加上我们之前积累的技术，一定能找到出路！”
他的镇定和信心感染了众人。陈老铁猛地一拍大腿：“娘的！不就是铁吗？老汉我就不信，凭着咱们的新式高炉和淬火法，用普通铁就炼不出好钢来！大人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拿方案！”
李木匠也咬牙道：“南边有一种‘铁杉木’，硬度和弹性都不错，只是处理起来麻烦些，我这就带人去试验！”
吴道士更是发狠：“燃火油膏的方子我已经摸到点门道了，再给我两天，一定能成！省下来的精铁砂，可以先紧着箭头用！”
危机之下，反而激起了匠人们更强的斗志和创造力。
安排完神机坊的应急，林逸又秘密召见了韩庄头。
“韩校尉，‘夜不收’的训练如何了？”
“回大人，三十人已初步成型，基本的潜伏、刺杀、爆破、侦察科目都已熟悉，只是实战经验欠缺。”韩庄头沉声道。
“现在就有实战任务。”林逸将老鹰涧劫案和玄水宫的嫌疑告知，“我要你亲自带队，挑选‘夜不收’中最精锐的十人，即刻出发，前往老鹰涧及周边区域。你们的任务不是强攻，而是侦察。找到被劫货物的藏匿点，摸清动手的是哪些势力，尤其是玄水宫的人藏在何处。必要时，可以抓舌头，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的老巢和下一步计划。”
韩庄头眼中厉色一闪：“属下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记住，安全第一。”林逸叮嘱，“玄水宫的人阴毒诡异，血煞宗可能也有参与。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传递情报为先。”
“是！”
送走韩庄头，林逸回到值房，望着窗外神机坊内通明的灯火和忙碌的身影，心中的紧迫感并未减少。
原料危机只是开始。对方既然选择了釜底抽薪，后续必然还有更多手段。朝中会不会有人借机发难？其他眼红的军器督办使会不会落井下石？三皇子派系的残余势力会不会煽风点火？
“逸，你的心神很乱。”苏婉清轻柔的声音响起，一股温和的净灵之力抚平着他紧绷的神经。
“是啊，千头万绪。”林逸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纯净的暖意，“但现在不是乱的时候。原料要解决，生产不能停，暗处的敌人要揪出来，朝中的压力要顶住……婉清，这次，我们真的没有退路了。”
“那就向前。”苏婉清目光清澈而坚定，“混沌包容万物，亦能衍生万物。精铁柘木是物，人心技艺亦是物。我相信，你能找到那条路。”
林逸心中一震，是啊，混沌源力，包容衍生……自己是否过于执着于“原料”本身，而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没错，既然有人想用“釜底抽薪”来逼死他，那他就让这些人看看，什么叫“无米亦能成炊”！
（第二百七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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