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神机坊内一处偏僻的石屋被临时改造成了审讯室。这里原本是存放废弃模具的库房,墙壁厚实,隔音极好,仅有的一扇小窗也被厚木板钉死。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压抑。
六个被俘的黑衣人分别被绑在木柱上,口中塞了破布,眼神或凶狠、或惊惧、或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
柳乘风抱着剑,靠墙而立,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慑人。明轩则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巧匕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俘虏。几名风影卫的精锐肃立四周,面无表情。
苏婉清的灵体悬于半空,纯净的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笼罩着整个石屋。她能清晰地“看”到每个俘虏体内气息的流转、情绪的波动,尤其是那阴寒的玄水宫内息,在恐惧或强自镇定时的紊乱迹象,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无所遁形。
“开始吧。”林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缓步走入,并未靠近俘虏,只是远远看着,语气平淡,“先问那个头目。”
黑衣头目被单独带到石屋中央,绑在一把特制的铁椅上。他口中的破布被取下,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带着疤痕的脸,约莫四十岁上下,眼神阴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头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想从老子嘴里套话,做梦!”
明轩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手中匕首灵活地一转,刀尖轻轻抵在头目左手小指的指甲缝边缘。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
“玄水宫‘癸水堂’外执事,冯昆。”明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那自称冯昆的头目瞳孔猛然收缩。“三年前于渝州犯案,杀富商一家七口,夺其传家玉佩,后被官府通缉,消失无踪。没想到,投了玄水宫,还混了个小头目。”
冯昆脸色变了变,强自镇定:“是又如何?”
“不怎么。”明轩语气依旧平静,“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底细,我们查得到。你在江陵老家,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和一个嫁到邻县的妹妹,对吧?”
冯昆浑身一颤,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怒与恐惧:“你们……祸不及家人!”
“那要看你怎么选。”林逸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走到油灯旁,灯光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玄水宫给你什么?钱财?功法?庇护?他们能给的,或许我们能给得更多,至少,能让你老娘安度晚年,让你妹妹一家平安无事。”
冯昆咬牙不语,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挣扎的光芒,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苏婉清灵体微动,向林逸传递了一道清晰的心念:“逸哥哥,他气息翻腾得厉害,恐惧占了大半,对玄水宫的忠诚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涉及家人时。他右侧太阳穴青筋跳动最剧烈,说明‘家人’是其最大弱点。”
林逸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继续道:“今夜你们潜入神机坊,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所谓的‘破甲箭头’配方和样品而来。谁给你们的消息?准确位置是谁探查的?除了你们,玄水宫在宣州还有多少人?与何人勾结?说出来,我保你家人无恙,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命,让你远走高飞。”
“留我一命?”冯昆惨笑,“背叛玄水宫,天下虽大,何处容身?你们护得住我一时,护得住我一世?”
“若玄水宫自顾不暇呢?”柳乘风忽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若他们背后的靠山,自身难保呢?”
冯昆猛地抬头看向柳乘风。
柳乘风从阴影中走出,将一块黑铁令牌丢在冯昆脚下。令牌造型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影”字,背面则是复杂的云纹。
“风影令!”冯昆失声,作为玄水宫的外执事,他自然知道近年在江湖暗处迅速崛起、神秘莫测的“风影卫”,其首领更是公认的绝顶高手。他万万没想到,风影卫竟然听命于眼前这个年轻的工坊主!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冯昆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林逸淡淡道,“你只需要知道,与我们为敌的,无论是玄水宫,还是他们背后的主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开口,是弃暗投明,是给自己和家人挣一条活路。顽固到底……”他看了一眼明轩手中的匕首,“风影卫的手段,想必你也听说过。”
威胁、利诱、展示实力、击破心理防线。一套组合拳下来,冯昆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尤其是“风影卫”的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远非一个普通官办工坊,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势力。
苏婉清的感知中,冯昆那阴寒的气息彻底紊乱,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我说……”冯昆终于颓然低头,声音干涩,“是……是周坛主,周廷玉下的命令。他……他前些日子从北边回来,似乎受了伤,但很快就下令密切关注神机坊,尤其是新出现的军械技术。劫夺精铁原料,也是他的主意,意在拖延工期,打击你们。”
“周廷玉现在何处?”柳乘风追问。
“具体行踪我不清楚,他行踪诡秘。但……但我知道他在宣州城有一处秘密据点,在城西‘福来’绸缎庄的后院暗室。平时通过绸缎庄的掌柜传递消息。”冯昆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这次行动,是他直接下令,让我们不惜代价获取‘破甲箭头’的秘密,若不能得手,则尽量破坏关键设备或配方。他还说……还说这是‘上面’大人物的意思,务必要让神机坊按期交不了货。”
“上面的大人物?是谁?”林逸目光锐利。
冯昆摇头:“周坛主口风很紧,从未明说。但……但我曾偶然听到他与心腹谈话,提到过‘殿下’、‘北疆大局’之类的词。我猜……可能和京城里某位皇子有关。”
林逸与柳乘风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牵扯到夺嫡之争,而且极可能就是那位三皇子。
“宣州城内,玄水宫还有多少力量?除了你们‘癸水堂’,还有其他堂口吗?”明轩继续问。
“癸水堂在宣州的主力,基本都在这里了。周坛主手下还有一支‘暗水卫’,是他直管的精锐,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平时不露面,主要负责保护他和执行特殊任务。另外……另外可能还有些外围眼线,分布在码头、客栈、酒楼等地。”冯昆既然开了口,也就不再隐瞒。
接着,他又交代了几处可能的联络点和暗号,以及玄水宫在北方几条隐秘的走私和情报线路。
审问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冯昆的供述,与分开审讯的其他几名俘虏的口供(在风影卫的“技巧”下,他们也陆续开口)相互印证,逐渐拼凑出玄水宫在宣州及周边地区活动的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也坐实了其与三皇子势力勾结,意图破坏北疆军械供应的事实。
“公子,如何处置他们?”明轩请示。
林逸沉吟片刻:“冯昆暂时单独关押,严加看管,但饮食不要苛待。他还有用。其余五人,先关着,等我们端掉周廷玉的据点,再一并处理。”
“是。”
走出石屋,天色已近拂晓,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清凉的晨风拂面,吹散了屋内的浑浊气息。
“没想到,抓了几条小鱼,却扯出了一张不小的网。”柳乘风道,“周廷玉,福来绸缎庄……公子,我们是否立刻动手?趁其尚未察觉冯昆等人失手。”
林逸望着渐亮的天色,摇了摇头:“不急。周廷玉狡猾多疑,冯昆等人一夜未归,他定然起疑。绸缎庄那个据点,很可能已经空了,或者变成了陷阱。”
“那……”
“将计就计。”林逸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冯昆不是说,他们若得手或失败,都要在卯时初,于城西土地庙外第三棵槐树下放置不同的标记物回报吗?让冯昆按照‘部分得手,但惊动守卫,被迫隐匿,样品已获,正在确认’的预设情况,去放置标记。同时,‘放走’的那两个报信的人,应该也快回到周廷玉那里了。两边消息印证,周廷玉或许会认为行动虽不完美,但有所收获,并且我们只是加强了戒备,并未掌握他的行踪。”
“公子是想……引蛇出洞,或者顺藤摸瓜?”明轩明白了。
“不错。”林逸点头,“严密监控福来绸缎庄和土地庙的标记点。周廷玉急于得到‘破甲箭头’的秘密,又以为我们只是被动防御,他很可能会有下一步动作,或者去查验标记,或者去新的联络点。盯紧他,找出他真正的藏身之处,或者……直接找到他背后那位‘殿下’在宣州的联络人。”
柳乘风眼中闪过赞赏:“此计甚妙。我立刻安排人手。”
“工坊这边,防御依旧外松内紧,尤其要做出重点保护南侧研验室、并且因为昨晚遇袭而有些慌乱紧张的假象。”林逸补充道,“让李师傅他们,‘加班加点’地修复被‘破坏’的机关,动静可以大一点。”
“明白!”
晨光熹微中,一场更隐秘、更危险的暗战,悄然拉开了序幕。深潭之下,暗影交错,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往往只在瞬息之间转换。
林逸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目光投向宣州城的方向。周廷玉,三皇子……来吧,让我看看,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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