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大风厂的空气里透着绝望。
昏黄的灯光把几十个工人的影子在地上扯得变形。
他们围着一堆篝火,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焦躁的火光。
“真他妈没活路了!蔡扒皮跑了,山水集团那帮畜生就要来抢厂子!”
“我下午去市里问过,人家说那叫合法接收!合同都签了!”一个刚从市区回来的工人,嗓子已经喊哑。
这句话,把人群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也给踩灭。
“合法个屁!那是拿我们五十多个人的股权换的!”
“老郑,你不是说省检察院来人了吗?人呢?怎么没个信儿?”
工会主席郑西坡蹲在人群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烟,烟雾熏得他眼睛发红。
侯亮平是来了,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风声传了出来。
“没用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挤过来,他不是厂里的老员工,是钱队长找来的王二赖子,
“我表哥就在规划局上班,他说了,山水集团的推土机明天一早就开过来!手续齐全!”
“什么?”
“明天一早?”
人群“嗡”的一声炸。
绝望,是最好的引火物。
“操他妈的!他们敢来,老子就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这是我们的厂子!”
王二赖子趁热打铁,声音提高:
“光喊有啥用?人家开推土机,咱们拿命去填?我跟你们说,要保住厂子,就得让他们不敢进来!”
他一脚踢开旁边一个废弃的油漆桶,发出“哐啷”的巨响。
“把大门堵死!谁他妈也别想进来!”
“对!堵死!”
“把那边的铲车开过来!”
情绪被瞬间点燃,工人们像失控的野牛,冲向厂区里的工程车辆。
几分钟后,两辆锈迹斑斑的铲车和一辆自卸卡车,轰隆隆地开到工厂大门口,车斗和铲斗高高扬起,像三头钢铁巨兽,彻底封死出路。
“不够!还不够!”王二赖子跳上一辆铲车的履带,振臂高呼,
“他们有推土机,咱们得有让他们怕的东西!”
他从人群里拖出几个早就备好的汽油桶。
“哗啦啦……”
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几个年轻工人眼睛通红,抢过油桶,就把汽油往门口堆积的废旧轮胎和木料上浇。
“谁敢动我们厂子,我们就点火!”
“大家一起死!”
郑西坡冲过去,一把夺下一个工人的油桶。
“都疯了!你们这是犯法!”
“犯法?”那个工人一把推开郑西坡,吼声撕心裂肺,
“饭都吃不上,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还怕犯法?郑主席,你别拦着!今天就要让全京州的人看看,我们是怎么被逼死的!”
郑西坡被推得一个踉跄,他看着眼前这群被逼到绝路的工友,看着那几个提着汽油桶,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年轻人,手脚冰凉。
侯局长……你给的电话,现在打还有用吗?
不,不能打。
这火一点,谁来都没用。
他踉跄地挤出人群,躲到厂区一个无人的角落,手忙脚乱地掏出一部手机。
他没有打给侯亮平。
他拨打另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一个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声音。
“陈……陈老……”郑西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电话那头,汉东省前检察长,陈岩石,正戴着老花镜,给他那几盆宝贝君子兰松土。
“西坡啊,这么晚了,又出什么事?”陈岩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这把老骨头,退休了都不得安生,你们厂里的事,怎么就没个完呢?”
“陈老!救命啊!”郑西坡带着哭腔,“厂里……厂里要出大事了!”
“工人们把大门堵住,还……还弄来汽油,说山水集团明天要派推土机来,他们要跟厂子共存亡!”
陈岩石松土的动作停住。
“什么?汽油?”他声音陡然下沉,“胡闹!下午那个省检来的小侯,不是找过你们吗?”
“就是他来了,才闹成这样的!”郑西坡急得口不择言,
“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传话,说厂子保不住了!大家……大家都绝望了!”
陈岩石放下手里的小铲子,眉头紧皱起来。
侯亮平这个小猴崽子,办事怎么这么毛糙!
这是反贪,不是点火!
“西坡,你听着!”陈岩石的语气变得严厉,
“你现在,立刻,想办法稳住他们!绝对不能点火!火一点,有理都变成没理!性质就全变!”
“我稳不住啊陈老!他们都疯起来啊!”
“稳不住也得稳!你告诉他们,我陈岩石马上就到!天塌下来,有我这把老骨头顶着!”
挂了电话,陈岩石抄起椅背上的旧外套就往外走。
老伴儿从屋里出来。
“老头子,大晚上的,你又去哪儿?”
“去救火。”
陈岩石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
……
同一时间。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祁同伟刚放下手里的文件,桌上的红色电话就响。
他拿起话筒。
“厅长,光明分局紧急报告,大风厂工人情绪失控,已用工程车封堵大门,并准备大量汽油,现场随时可能发生纵火事件。”
祁同伟听着,一动不动。
“知道了。”
他轻轻挂上电话,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上一世,他接到这个电话,立刻调集警力,冲向现场。
最后落得个暴力镇压的骂名,眼睁睁看着李达康哄着陈岩石那个老东西,踩着他的失败去邀功。
他,祁同伟,汉东省公安厅长,为了进步,脱下警服,像个长工一样去给一个退休老头锄地。
耻辱。
这一世,不一样了。
侯亮平,李达康,你们以为点燃大风厂这把火,就能烧到我?
错了。
这一次,我不是来灭火的。
我是来当菩萨的。
陈岩石,你这把老骨头,还想当英雄?做梦。
这天大的功劳,我祁同伟,要定了!
他再次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没有丝毫犹豫。
“接省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祁同伟。”他的声音温和:
“立刻派最好的记者和摄像,带上直播设备,去京州大风厂。我要让全汉东的人民都看到,我们的人民警察,是如何保护人民群众的。”
挂断,他又拨出另一个号码。
“我是祁同伟,给我接现场指挥,钱队长。”
电话那头的钱队长声音亢奋又紧张:“厅长!”
“命令你的人,全体后撤五百米,建立隔离带,不许任何人靠近!”
钱队长愣住:“后撤?厅长,他们马上就要点火!我们应该……”
“你应该闭嘴,执行命令!”祁同伟打断他,
“另外,马上去买,给我买大量的矿泉水、面包和盒饭,送到隔离带前面去。”
“什……什么?买吃的?”钱队长彻底懵住。
“告诉工人们,就说我祁同伟说的,天气冷,大家饿着肚子,容易冲动。先吃饱了,喝足了,我们再谈。”
“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我亲自去跟他们谈。”
“啪”的一声,祁同伟挂电话。
他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那件笔挺的警服外套,慢条斯理地穿上,一颗一颗扣好风纪扣。
……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深夜十一点,李达康刚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揉揉眉心。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市公安局长赵东来连门都忘敲,一脸惊惶地冲进来。
“达康书记!出大事了!”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
“慌什么!说!”
“大风厂!”赵东来喘着粗气,“大风厂的工人把厂门堵住,还浇汽油,要跟厂子同归于尽!”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沉下去。
赵东来咽了口唾沫,补充一句最致命的消息:
“祁……祁同伟已经亲自带队赶过去!而且……而且省电视台的直播车,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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