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室,死寂得能听见李达康粗重的呼吸。
烟雾在凝固的空气中缭绕,每个人的脸都藏在阴影里。
市委秘书长黄辉煌站在那里,两条腿像是灌满铅,动弹不得。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常委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李达康的怒火,几乎要将这间会议室的屋顶掀翻。
孙连城扶着桌子,重新站直身体。
“书记,您别生气。”
“去少年宫看星星,这个提议很好。说实话,我很喜欢,我从小就对天文学感兴趣。”
李达康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孙连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喜欢这个安排。”孙连城重复一遍,脸上甚至还挤出一丝略显真诚的微笑,
“不过,在去少年宫报到之前,有些情况,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市委汇报清楚。”
他没再看李达康,而是环视全场。
“第一,大风厂是市属企业改制,它的历史遗留问题,根子在市里,不在我们光明区。我们区,只是承担一个属地管理的责任。这个板子,不能全打在我们身上。”
“第二,这笔钱是工人的安置费,性质是遣散费。按程序,企业破产,就该走破产清算。现在山水集团接盘重组,成立‘新大风置业’,那按道理,这笔钱,也该由新的资方来出。让区财政垫付,于法无据,程序上说不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孙连城的声音平静,
“我们光明区,是真的没钱。书记您让我去抢银行,我孙连城没那个胆子。您让我去省里要政策,我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光明区财政账上是什么情况,市财政局的孙局长,比我更清楚。”
被点到名的财政局长孙海平,头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胸口里。
“所以,”孙连城摊开双手,
“书记,您现在让我拿一千万出来,我确实拿不出来。您派黄秘书长去我们区,别说盯一天,就是盯一年,就算把我们区政府办公楼的地皮刮下三尺来,也刮不出这一千万。”
“你!”李达康捏着水杯的手背,青筋一根根暴起。
“书记,您先别急。”孙连城抬起手,
“我个人,非常支持市委对我的工作进行审查。我建议,不仅黄秘书长去,市纪委、市检察院、市审计局,可以立刻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进驻我们光明区。”
“查!好好查!把我孙连城的个人银行账户,我老婆孩子的账户,我七大姑八大姨的账户,全都翻个底朝天!”
“我孙连城要是贪污腐败过一分钱,不用您下命令,我立刻从区政府大楼上跳下去,以谢京州人民!”
会议室里,已经有常委忍不住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但是,”孙连城话锋一转,
“如果查不出问题呢?我个人账上没钱,区里账上也没钱,这是客观事实。事实,是不会因为您发火,开会,就改变的。”
他看着脸色已经变成酱紫色的李达康。
“书记,我倒是可以给您支个招。调查组去查我的时候,可以查得仔细一点。”
“我上个月的工资卡里,好像多三块五毛钱,应该是我之前在菜市场买菜,卖菜的大姐多收钱,后来又退给我的。”
“这笔钱,或许可以为咱们京州市,解决一点点的燃眉之急。”
“噗——”
坐在角落的建委主任,一口茶水没憋住,直接喷出来,又赶紧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肩膀都在剧烈地、无法抑制地抖动。
这是羞辱!
是孙连城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懒政干部,用最诛心的方式,对市委书记李达康,进行一场最赤裸、最公开的羞辱!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想咆哮,想掀翻这张桌子,想把孙连城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撕成碎片。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孙连城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他妈的事实!
他两袖清风,你怎么动他?
他就是个滚刀肉,你逼死他,他也变不出一分钱来!
“哐当!”
李达康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
“散会!”
他嘶吼着,猛地推开椅子,转身就走。
。。。。。。。。。。。。。。
当李达康在市委大楼里失态砸杯子的时候,祁同伟的车,正平稳地停在自家小楼前。
他脱下还带着些许夜里寒气的警服外套,搭在臂弯,走上台阶。
门,虚掩着。
客厅的灯光开得雪亮,梁璐就坐在沙发上。
她换一身丝质的睡裙,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一半的红酒。
“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嗯。”祁同伟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今天在大风厂,很威风啊,我们的祁大厅长。”梁璐晃动着手里的高脚杯,“省台的记者把你拍得可真好,跟个救世主一样。”
祁同伟没有接话,径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一杯白水。
“那个高小琴,山水集团的董事长,真是个妙人。”梁璐自顾自地继续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祁同伟的背影,
“那么大的场面,她一个女人家,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你身边,镇定自若。她看你的那个样子,啧啧,可跟看别人不一样。”
祁同伟喝水的动作停顿一下。
“那眼神里,全是敬佩,是仰慕,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来。”梁璐轻笑一声,
“同伟,你很享受吧?被一个那么漂亮,那么有钱,还对你死心塌地的女人,当成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来崇拜。”
“你到底想说什么?”祁同伟放下水杯,转过身来。
“我想说什么?”梁璐也放下酒杯,站起来,赤着脚,一步步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朝他走近,
“我想说,你祁同伟,现在是汉东省最年轻的公安厅长,是解决群体性事件的大英雄,是无数人仰望的对象。”
“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有今天的?”
“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汉东大学的操场上,为了让我点头嫁给你,是谁,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软,跪下来求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祁同伟整个人顿在那里。
“你记不记得,是谁求着我,求着我的父亲,才让你这个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男,离开那个你一辈子都待不够的乡镇司法所,回到京州?”
“现在,你出人头地了,有自己的山头,有那个叫高小琴的红颜知己。”
“你是不是觉得,当年的那一跪,很耻辱?”
“你是不是觉得,我梁璐,我梁家,是你祁同伟这辈子,最想洗刷掉的污点?”
祁同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既是他妻子,也是他命运转折点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
“被我说中?觉得难堪?还是在回味,那个高小琴看你时,那种让你欲罢不能的感觉?”
“梁璐。”
祁同伟终于开口。
“你说完了?”
“你说得对,我确实跪过。”
“那一跪,换来我的今天。所以,我不后悔。”
“但是,”他忽然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你以为,今天的我,还需要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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