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光微亮。
祁同伟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前，给自己泡一杯热茶。
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是高育良发来的短信，只有一个字。
“稳。”
祁同伟拿起茶杯，吹开浮沫，喝一口。
昨夜抓捕黄志诚的行动很顺利，省厅的雷霆一击，配合市纪委的内部肃清。
黄志诚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大鱼，是李达康。
祁同伟放下茶杯，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笔挺的警服。
镜子里的男人，面容温和，眼神谦恭，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任谁看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正直、可靠、值得信赖的政法干部。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皮囊之下，藏着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
“书记，车备好了。”门外传来秘书的声音。
“出发，去省委大楼。”
他要赶在所有人上班前，去“偶遇”一个人。
……
省委大楼的走廊，光洁的地面能倒映出人影。
清晨的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割出明亮的光路，无数微尘在光路中翻滚、飞舞。
祁同伟不紧不慢地走着，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不厚，用一个牛皮纸袋装着。
前方拐角处，电梯“叮”的一声轻响。
目标出现。
李达康和他那个叫大林的秘书，一前一后走出来。
祁同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迎上去。
走廊里还有几个早到的干部，端着水杯，拿着文件，正低声交谈着。
当他们看到这两人即将相遇时，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一步，另一个则干脆转身，面对着墙上的宣传栏，假装在研究上面的内容。
一瞬间，这条长长的走廊，成一座无声的舞台。
聚光灯，只打在祁同伟和李达康身上。
汉东官场，谁不知道高李之争？
谁又不知道，祁同伟是高育良最锋利的一把刀？
祁同伟在距离李达康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
“达康书记，早上好。”
李达康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应。
他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祁同伟。
阳光照在他的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阴影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冷硬。
他的秘书大林，头垂得更低。
一秒。
两秒。
那几个假装路过的干部，连呼吸都停滞。
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后背的衬衫都有些发潮。
五秒后，李达康终于开口。
“祁厅长。”
“昨晚的事……多谢了。”
这句话，像是一份公开的投降书。
承认自己识人不明，承认自己的地盘被人撬墙角，
承认自己输了一阵，还必须捏着鼻子，当着所有潜在的观众，向对手道谢。
祁同伟嘴角的笑意，更深一分。
“达康书记，您言重。”他向前迈一步，
“您和高老师都是看着我成长起来的老领导。身为公安厅长，为地方清除害群之马，为领导分忧解难，这不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嘛。”
一句话，把“公事公办”和“私人情谊”完美地搅合在一起。
既表明立场，又点出他与高育良的师生关系，更把李达康架在“老领导”的位置上，让他无法发作。
李达康的腮帮子肉眼可见地抽动一下。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干部，头埋得几乎要戳到胸口。
谁都听出来，祁厅长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都在往李书记的伤口上撒盐。
“我还有个会。”李达康生硬地扔下这句话，立刻转身就走。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书记，请留步。”
李达康的背影僵住。
祁同伟踱步到他的侧前方，再次挡住他的去路。
他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打开，抽出一沓文件。
“书记，别急着走。黄志诚的案子，我们连夜审查，发现点新东西。”
李达康的心，狠狠地往下一沉。
祁同伟用那卷文件，不轻不重地敲打着自己的左手手心，发出“啪、啪”的轻响。
“这个黄志诚，不只是行贿。他还联合一批京州的建筑商，围标串标，伪造资质，想把整个老城区改造项目都吞下去。”
“啪！”又是一声轻响。
“这个摊子，可不小啊。”祁同伟侧过脸，目光落在李达康紧绷的侧脸上，
“书记，您是京州的一把手，这种事发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滋生出这么大的一个脓包，您心里肯定比我们更痛心。”
李达康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青。
祁同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却投下真正的重磅炸弹。
“所以，我跟市纪委的张书记连夜商量一下。”
他刻意停顿。
“为了尽快查清事实，避免造成更坏的社会影响，也为了……减轻市委市政府后续的工作压力。”
“省厅决定，牵头成立一个‘老城区改造项目廉政督导组’。”
他说到这里，将手里的文件卷递向李达康，做出一个“请您过目”的姿态。
“由我，亲自担任组长。”
“督导组将即刻进驻京州，对所有参与过项目投标的企业，进行一次全面的、彻底的资质复核与财务审查。”
轰！
李达康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有根弦，被这番话狠狠地拨断。
抓黄志诚，是打他一巴掌。
成立督导组，这是要当着全汉东官场的面，把他李达康伸向京州经济命脉的手，一寸一寸地砍断！
公安厅直接插手市里的重大经济项目审查？
这是前所未有的越权！
这是要把他李达康在京州经营多年的基本盘，连根拔起！
祁同伟的手还伸在半空中，脸上挂着那种征求意见的、谦卑至极的笑容。
“达康书记，我们这也是为了配合您的工作，帮您把家里的卫生，打扫得更干净一些。”
“当然，这只是个初步方案。您要是觉得不妥，我们再研究。”
李达康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他终于再一次正视着祁同伟。
走廊的强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灰败而疲惫。
他能说什么？
说不妥？
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他李达康心虚，他要包庇那些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
所以，他只能接受这份“好意”。
甚至，还得再说一次“谢谢”。
祁同伟就那么微笑着耐心地，等待着。
李达康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同意。”
祁同伟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那就这么定了，书记。”
他转身，留给李达康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下午就带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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