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厅堂内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片刻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大的利益图谋所吞没。秦先生的严厉警告,并未能打消周员外等三位乡绅兴建“聚贤楼”的狂热念头。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胡算师不断吹嘘的“前景”与“化解妙法”蛊惑下,仅过了两日,镇东南那块坡地上,便正式举行了动土仪式。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周员外、赵老板、钱掌柜三人红光满面,在胡算师的主持下,煞有介事地焚香祷告,破土动工。围观者众,议论纷纷,多是羡慕与期待之词,鲜有人记得秦先生那日的逆耳之言。
消息传到镇尾小屋时,林天缘正在练习绘制镇煞符箓,闻言笔尖一顿,朱砂在黄纸上洇开一小团红晕。
“师父,他们还是动工了!”他抬起头,语气带着不解和焦急。
秦先生坐在窗边,擦拭着那方古旧罗盘,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有所料。
“师父,您不是说那里煞气极重,动土大凶吗?他们难道就不怕……”林天缘放下笔,走到师父身边。
“人皆有其运数,亦有其选择。”秦先生语气平静无波,“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既选择信那胡算师之言,便是选择了与之相应的因果。我等已尽人事,不必再言。”
“可是……”林天缘仍觉不甘,“那胡算师为何要如此害人?他难道不知后果?”
秦先生终于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古井:“或许不知,或许知而故犯。贪图谢礼,逞能卖弄,抑或……另有图谋。”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让林天缘心头一跳。
“图谋?”林天缘立刻联想到了周家的“腐骨煞”。
秦先生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符画坏了,心不静,如何凝神聚力?重画。”
林天缘只得压下心中疑惑,重新铺纸研朱,收敛心神,继续练习。但他能感觉到,师父的目光偶尔会投向窗外东南方向,虽然面色如常,但那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
动工之后,镇东南那片工地便日夜不休地热闹起来。地基开挖,石材木料不断运入,工人们吆喝劳作,看似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林天缘几次跟随师父外出,远远经过那片区域时,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里的气场变得越来越混乱、暴戾。一股股灰黑、赤红交杂的煞气被工程惊动,从地底、从空气中被激发出来,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盘旋肆虐,甚至隐隐影响到了周边区域,连路过的人都感到莫名的心浮气躁。
更让林天缘注意的是,他几次看到那胡算师出现在工地上,并非只是查看进度,而是常常独自一人在一些偏僻角落,或是新挖的地基沟壑旁,鬼鬼祟祟,似乎在埋设或是检查什么东西,行为极为可疑。
他将所见告知师父。秦先生听完,沉默良久,方才冷笑道:“果然如此。借煞敛财,阴符窃运,真是好手段!”
“阴符窃运?”林天缘不解。
“寻常风水师,遇煞则化,遇吉则趋。然有心术不正者,却反其道而行之。”秦先生解释道,“他们深知煞气虽凶,若能以特定符咒、器物引导窃取,亦可短暂转化为偏财、横财,供己享用。此法如同火中取栗,刀头舐蜜,虽能一时得利,然煞气根源未除,终会反噬自身,且往往殃及池鱼——那些被窃取运数的雇主,便是最先承受煞气反扑的替罪羔羊!”
林天缘倒吸一口凉气:“师父是说,那胡算师明知此地大凶,却怂恿周员外他们在此建楼,并非他学艺不精,而是故意借此煞局,布设阴符,窃取本应属于周员外他们的财气运数,转嫁凶险?”
“十有八九。”秦先生目光锐利,“动土仪式,吉日选择,乃至后续的施工方位、时辰,恐怕都被他动了手脚,嵌入了窃运的符咒秘法。那日他怂恿动工,怕是早已算准了某个极凶的时辰,以便最大限度地激发和窃取煞气转化之财。”
“岂有此理!”林天缘勃然变色,“这简直是谋财害命!师父,我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秦先生看了他一眼:“你有何证据?仅凭感知?仅凭猜测?周员外他们会信吗?打草惊蛇,反而让其隐匿更深。”
林天缘语塞。
“况且,”秦先生语气转冷,“此等行径,有伤天和,施术者必遭报应。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待其自露马脚,或待煞气爆发,事实俱在之时,再行雷霆手段,方能一击必中,亦能让执迷者幡然醒悟。”
林天缘深吸一口气,知道师父所言在理,但心中那股愤懑与无力感却难以平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风水之术亦如刀剑,握于正人之手可扶危济困,落于邪佞之徒则害人无穷。
又过了十余日,工地上的异常愈发明显。先是接连有工人无故受伤,不是被落石砸伤脚,就是从架子上跌落摔伤胳膊,虽然都不致命,却显得邪门。接着,运来的木材莫名其妙受潮发霉,一批上好的石料在运输途中车辆侧翻,尽数损毁。工程进度大受影响。
周员外等人起初还以为是意外,只是督促加派人手,加快进度。但怪事接二连三,人心惶惶,工钱一涨再涨,却仍有工人辞工不干。投入的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却不见楼起,只见麻烦不断。
三人这才渐渐有些慌了神,再次找到胡算师。那胡算师却故弄玄虚,说是冲撞了“土煞”,需要举办法事平息,又要了一笔不菲的“法事费”。法事做过,却依旧怪事频发。
就在周员外焦头烂额之际,祸事终于降临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赵老板的粮行仓库半夜莫名起火,虽抢救及时,仍烧毁了小半存粮,损失惨重。钱掌柜家中老母突然中风瘫痪,其布庄最大的客户因故取消了巨额订单。而周员外自己,则在外出收账途中,所乘马车马匹突然受惊,将他甩出车外,摔断了左腿!
接二连三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三位乡绅头上。直到此刻,他们才猛然想起秦先生当日那番斩钉截铁的警告!
什么“破财、伤丁、官非连绵”,竟是一一应验,分毫不差!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瞬间淹没了他们。周员外拖着断腿,由家仆抬着,与同样面如死灰的赵老板、钱掌柜一起,再次来到了秦先生那间破旧的小屋前。
这一次,再无之前的意气风发,只有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狼狈与哀求。
“秦先生!秦先生救命啊!我们错了!我们不该不听您良言!”周员外躺在担架上,声泪俱下。
赵老板和钱掌柜也是连连作揖,几乎要跪下去:“求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们!那楼我们不敢建了,只求先生化解这灾厄!”
林天缘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秦先生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并未有丝毫得意或怜悯,只是淡淡道:“煞气已动,祸根已种,岂是说停便能停的?如今不仅破财伤丁,那窃运阴符恐怕已借尔等气运生根,反噬将至矣。”
三人闻言,如坠冰窟,面无人色。
“先生!难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周员外绝望道。
秦先生沉默片刻,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远处街角——那里,一个灰色的身影正如鬼魅般悄然隐去。
“办法并非没有。”秦先生缓缓开口,“但需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欲彻底化解,须先找到那引煞窃运的‘阴符’所在,破其根基,断其媒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也仿佛……传入那悄然隐匿的窥听者耳中。
“天缘,”秦先生忽然转向林天缘,“准备一下,随我去工地。是时候,去会一会那藏头露尾的鼠辈了。”
林天缘精神一振,朗声道:“是,师父!”
他知道,师父终于要出手了。而这场风水斗法的帷幕,才刚刚真正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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