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的群山在身后化作黛青色的剪影,最终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林天缘背着那尊已缩小至尺余高、古朴无华的镇泗水鼎,行走在崎岖的南下小路上。
鼎身冰凉,却仿佛带着师父掌心最后的温度。他的步伐比以往更加沉稳,眉宇间褪去了大半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毅与一丝深藏的悲怆。脑海中不时浮现师父秦山河倒在化龙池畔的画面,以及韩老鳏手持鱼叉怒吼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烙印,灼痛着他的心,也淬炼着他的意志。
“师父,您放心。镇水鼎在,天缘在。守龙一脉,断不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逝者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立誓。
他需要找到一个方向。鬼教经此重创,绝不会罢休,他们的主要目标仍是破开水狱封印。听潮阁、栖水河、化龙池……这些地方都与水脉息息相关。鬼教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在同样水网密布、且可能有重要镇物或水眼的地方。
他想起师父生前提及的天下水脉格局:“江河归海,海纳百川。水狱之祸,根在远古,其影响却可能通过任何一处主要水眼蔓延。东南沿海,海陆交汇,水汽充沛,亦多有上古遗留的镇海眼之遗迹,不可不察。”
决定已下,向东,向海。
他不再刻意完全避开人烟,但依旧保持警惕。镇水鼎被他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看起来更像一件陈旧的古物,而非光芒四射的法器。他需要融入这个世界,去听,去看,去了解鬼教的动向,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
数日后,他抵达一个靠近官道的小镇,准备补充些干粮。镇口茶棚,南来北往的商旅歇脚,谈论着各地的奇闻异事。
“……听说明州港那边最近不太平啊,好几艘出海的船都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不是嘛!都说海里闹鬼了,晚上能看见鬼火一样的船影,还有人听到女人的哭声……”
“嘘……小声点,我听一个跑船的老哥说,那不是什么鬼,是‘海和尚’(一种水怪传说)作祟!说是水龙王爷发怒了!”
“扯淡吧,我看就是碰上海盗了……”
“不像,海盗图财,这可连船带货都没影儿……”
林天缘默默喝着粗茶,将这些话语记在心里。幽灵船?渔民失踪?海和尚?无论背后是鬼教作祟,还是真有精怪异常,这明州港,他都非去不可了。
他放下茶钱,站起身,整了整背后的行囊。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虽依旧单薄,却仿佛蕴藏着能与山海共鸣的力量。
半月后,林天缘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明州港。
甫一接近,湿润而咸腥的海风便扑面而来,与内陆山林的清新之气截然不同。入目所及,桅杆如林,帆影蔽日,码头上人头攒动,脚夫吆喝、商贾议价、船工号子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富有生机的乐章。远处海面浩渺无垠,水天一色,气象万千。
他体内已初步修复的镇泗水鼎微微一震,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这并非警示,更像是一种对同源水汽,或者说对这片广阔“海龙”脉动的自然感应。按照风水学说,江河为龙,入海则潜。此地正是数条水龙气脉归潜之所,水灵之气充沛至极,但也因其交汇混杂,气机变得更为微妙难测。
林天缘没有急于打听“幽灵船”之事,而是先寻了一处靠近码头、鱼龙混杂的客栈住下。他需要先感受这座港口城市独特的“呼吸”。
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他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繁华之下,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码头上一些渔民在修补渔网时,会不时忧心忡忡地望一眼大海;酒肆里,关于失踪船只的议论虽被刻意压低,却总在角落里流传。
“客官是初来明州吧?”客栈掌柜是个健谈的中年人,见林天缘气度沉静,不似寻常商旅,便多问了一句。
林天缘点头:“听闻明州港乃东南巨埠,特来见识一番。只是路上似乎听到些……关于海上的不好的传闻?”
掌柜的脸色微变,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客官耳朵真灵。唉,最近是不太平。好几艘船出去就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查了,说是可能遇了风浪或是海匪,可……哪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哦?莫非另有隐情?”
“嗨,都是些乡野俚语,做不得准。”掌柜的摆摆手,却又忍不住道:“有老渔民说,在起雾的夜里,看到过挂着幽绿灯笼的船影,速度奇快,不像人力所能驱动。还有人说,听到过雾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勾魂似的……大家都私下里叫它‘鬼娶亲’的船,晦气得很!”
鬼娶亲?林天缘心中一动。这描述,与北邙鬼教惯用的驱使阴魂、炼制尸傀的手段,隐隐有几分契合。但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在海上掳掠生灵,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炼制邪幡,还是有更深层的图谋?
他谢过掌柜,心中已有了计较。光在岸上打听,难窥全貌。要想查明真相,必须接近大海,甚至……亲自出海。
次日,林天缘来到码头,仔细观察着出海的船只。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高大的海商巨舶,最终停留在一些规模较小、看起来更为灵巧的渔船上。这些船的主人,多是世代以海为家的疍民。
他走向一艘正在整理渔网的旧船。船头坐着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者,正默默地抽着旱烟,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看透风浪的沧桑。他身上的气息与这片大海浑然一体,那是常年与风浪搏斗、与海洋共呼吸才能沉淀下来的独特气质。
“老丈,叨扰了。”林天缘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老者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背后那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事上停留了一瞬,沙哑道:“后生,有事?”
“听闻海上近来不太平,小子想雇船出海看一看,不知老丈可否行个方便?”林天缘没有直接提幽灵船,而是委婉说道。
老者磕了磕烟斗,哼了一声:“后生仔,好奇心太重,在这海上容易把命丢掉。那些不见的船,上面也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
“正因如此,才更需有人去弄个明白,以免更多无辜者受害。”林天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价钱好商量,而且,我可保船行平安。”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重新打量了林天缘一番:“保平安?凭你?后生,大海可不是你家的池塘。”
林天缘微微一笑,没有辩解,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简单的“聚水符”。周围的空气瞬间湿润了几分,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水汽在他指尖汇聚,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随即又悄然散去。
老者握着烟斗的手猛地一紧,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原来是‘岸上的高人’。老夫阿水伯,在这海上漂了一辈子。你要找的,恐怕不是普通的鱼汛吧?”
林天缘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追寻的,是让大海不得安宁的祸根。”
阿水伯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这把老骨头,也许还能为这片海做点事。后天凌晨,潮水合适,你到这里来。记住,海上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真的。有时候,平静的海面下,藏着能吃人的漩涡;而看起来最危险的风暴眼里,反而有一线生机。”
林天缘深深一揖:“多谢老丈,后天凌晨,必当前来。”
离开码头,林天缘回头望向那片无垠的蔚蓝。海市蜃楼,或许不仅是光影的幻术,更是这茫茫大海上,真相与谎言、生机与杀机交织的隐喻。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在那片幽冥鬼海之上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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