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刘振东的最后通牒还有十小时。
林初夏坐在飞回华建总部的航班上,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机舱内灯光昏暗,大多数乘客都在沉睡,只有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冷白色的光。
屏幕上同时打开着三个文档:一是给董事会的汇报材料,二是给刘振东的答复草案,三是一份标着“绝密”的技术路线图。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字句在屏幕上流淌,每一个词都经过精心斟酌。
邻座的商务人士好奇地瞥了一眼屏幕,当看到“放射性污染”“供应链安全”“技术自立”等字样时,立刻移开了目光。
飞机在气流中轻微颠簸,林初夏却稳如磐石。她的脑海中正在上演一场战争——不是与宏远集团的商业竞争,也不是与刘振东的资本博弈,而是一场关乎华建根本道路的战争。
手机震动,是张峻发来的加密文件:“已排查完全部供应链,共发现三家供应商与宏远集团存在间接关联。建议立即终止合作。”
她快速回复:“列出所有可能的替代供应商,今日下午召开供应链安全会议。”
放下手机,她调出父亲生前建立的供应商名录。那是一份已经泛黄的Excel表格,记录了华建创业初期合作过的每一家企业。很多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已停产”“已转型”“失去联系”。
但有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东海精密合金”。父亲在旁边备注:“技术一流,价格昂贵,但从不妥协质量。”
她立即查询这家公司的现状。搜索结果令人振奋——东海精密不仅还在运营,而且已经发展成为国内少数能生产航空航天级铝合金材料的企业。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控股方是国有资本,完全独立于任何民营建筑集团。
林初夏立即记下联系方式,准备落地后第一时间联系。
飞机开始下降,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这座她出生、成长、奋斗的城市,如今既是她的战场,也是她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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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华建集团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不同于往日的晨会,今天的与会者除了管理层,还有各部门的核心骨干。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主动中止生态科技园项目竞标的建议》。
“各位,今天我们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林初夏开门见山,“不是要不要继续竞标,而是以什么方式继续。”
陈国栋首先发言:“主动中止?这不等于是认输吗?”
“这不是认输,是战略调整。”林初夏调出投影,“我们面临三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第一,资质复审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等不起;第二,原材料供应链存在安全隐患,必须重建;第三,技术验证还需要时间,仓促上马风险太大。”
她切换页面,展示了一份全新的时间表:“如果我们现在主动申请延期,以‘技术优化和供应链调整’为由,招标委员会有可能会批准。而这段时间,我们要做三件事。”
大屏幕上列出了三个任务:
一、建立完全自主可控的供应链体系;
二、完成新材料构件的全工况测试;
三、重新设计更稳健、更经济的方案。
“但这意味着,我们可能错过这个项目。”市场部孙薇提出担忧,“万一招标委员会不批准延期呢?万一其他竞争对手在此期间完善了方案呢?”
“那就说明这个项目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林初夏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往往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这番话颠覆了很多人对商业竞争的理解——不是不惜一切代价去赢,而是知道自己该赢什么,以及该用什么方式去赢。
财务总监赵明推了推眼镜:“从财务角度,主动中止可以避免更大的损失。但如果延期申请被拒,我们前期的投入就全部打水漂了。”
“那就打水漂。”林初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华建走到今天,不是靠每个项目都赚钱,而是靠每个项目都不辜负信任。如果因为赶工期而用有风险的方案,那才是对信任最大的背叛。”
她看向在座的每一个人:“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很多人失望,会让外界嘲笑我们临阵退缩。但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做生态科技园?”
没有人回答。
“不是为了打败宏远,不是为了拿到政府的订单,甚至不是为了证明华建有多厉害。”林初夏自己给出答案,“我们做这个项目,是因为相信建筑可以更好,相信城市可以更美,相信技术可以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鳞次栉比的建筑:“看看这座城市,有多少建筑是在赶工期、压成本的心态下建成的?它们可能外表光鲜,但能耗高、寿命短、体验差。我们想成为那样的建造者吗?”
会议室里依然安静,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在变化。
“我父亲常说,匠人要有匠心,更要有匠德。”林初夏转身面对大家,“匠德是什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快,什么时候该慢;是知道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是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路走不得。”
这番话打动了在场所有人。陈国栋第一个站起来:“我支持林董的决定。华建可以输项目,但不能输底线。”
紧接着,张峻、孙薇、赵明...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最后,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着,无声地表达着支持。
上午十点,林初夏拨通了刘振东的电话。
“刘总,我考虑好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华建不会退出竞标,但会申请延期,以优化方案和调整供应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刘振东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申请延期等于告诉所有人你们不行!”
“有时候,承认自己需要时间,比强行上马更需要勇气。”林初夏不卑不亢,“刘总,您投资华建,是看重我们的长远价值。但如果为了短期利益而牺牲根本,那才是对您投资最大的不负责任。”
“如果我不接受这个决定呢?”
“那我们就按协议来。”林初夏早有准备,“您可以启动撤资程序,也可以提议更换管理层。但我必须告诉您,无论谁坐在这个位置,只要他还想对华建负责,就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番话说得坚定而坦荡。刘振东再次沉默了,这一次更久。
“林初夏,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最终说,语气复杂,“很多年前,我投资过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他们的新药研发遇到了瓶颈,所有人都建议他们修改数据,先通过审批再说。但那位创始人坚持要重新做临床试验,哪怕这意味着公司可能倒闭。”
“后来呢?”
“后来临床试验成功了,那款药现在每年挽救上万人的生命。”刘振东叹了口气,“那家公司叫瑞华生物,现在市值是当年的五百倍。而我,在第三年就撤资了,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投资机会。”
这个意外的故事让林初夏愣住了。
“我给你三个月。”刘振东突然说,“不是延期,而是暂停。这三个月,我的投资不会撤,但也不会追加。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一个真正成熟的方案。如果到时候还是不行...”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谢谢刘总。”林初夏真诚地说。
“别谢得太早。”刘振东恢复了商人的冷静,“这三个月,宏远集团不会等你。其他竞争对手也不会等你。如果三个月后你们还是现在的水平,那我会第一个支持华建退出建筑行业。”
通话结束后,林初夏长舒一口气。三个月,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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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华建正式向招标委员会提交了延期申请。消息很快在行业内传开,各种猜测和议论四起。
“华建是不是技术不行了?”
“听说他们用了不合格的材料。”
“连刘振东都要撤资了,这下华建完了。”
这些流言蜚语像风一样传播,但华建内部却异常平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全力以赴。
林初夏亲自带队拜访东海精密合金。公司的董事长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程,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程老请林初夏在简朴的办公室里坐下,“当年华建刚起步时,来找我做一批特殊钢构件。我说工期太紧,做不了。你父亲说,那就按你的节奏来,我等。”
他泡上一壶茶,继续回忆:“那批构件,我做了整整三个月,比市场价贵了三成。交货那天,我跟你父亲道歉,说拖了这么久,还这么贵。你知道你父亲说什么吗?”
林初夏摇摇头。
“他说,好东西值得等待,也值得花钱。”程老的眼神变得悠远,“那批构件用在了市体育馆的屋顶上,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一点问题没有。”
茶水在杯中泛起涟漪。林初夏静静地听着。
“你要的铝合金材料,我知道。”程老话锋一转,“航空航天级的,纯度要求99.999%,对吧?这个标准,国内能做到的不超过三家,东海是其中之一。”
“我们需要至少五十吨,三个月内交付。”
“可以,但价格会比市价高百分之四十。”程老毫不含糊,“而且,我要派我的工程师全程参与你们的项目。不是信不过你们,是要保证材料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这个条件出人意料,但林初夏立即答应了:“求之不得。”
协议当场敲定。离开东海精密时,天色已近黄昏。程老送她到门口,突然说:“你父亲如果看到今天的你,一定会很欣慰。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匠人之路,最难的不是技术,而是面对诱惑时的定力。”
这句话在林初夏心中回响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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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林初夏回到公司。办公区里依然灯火通明,技术团队正在加班调整方案。她看到张峻趴在电脑前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咬了一半的面包。
她没有叫醒他,而是轻轻给他披上外套。
手机震动,是顾景深发来的设计图——新的方案彻底放弃了“垂直森林”的概念,转而采用“大地建筑”的理念:让建筑从地面自然生长而出,与地形完美融合。
图上有一行注解:“最好的建筑,是让人忘记建筑的存在。”
林初夏仔细看着每一处细节。这个方案更内敛,更谦逊,但也更深刻。它不再追求视觉上的震撼,而是追求人与环境深层次的和谐。
她回复:“这个方向更好。什么时候能完成深化设计?”
“一个月。但需要你们提供详细的地质数据和微气候分析。”
“明天开始,测量团队进场。”
回复完邮件,林初夏走到父亲办公室。她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工具盒,取出里面的绘图工具。铅笔、比例尺、三角板...每一件都保留着父亲使用的痕迹。
她铺开一张崭新的绘图纸,开始勾勒新的设计草图。线条从笔尖流淌而出,不是精确的施工图,而是概念的速写。
画着画着,她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深意:“建筑师的使命,是为人间创造美好。”
这个“美好”,不是漂亮的立面,不是先进的材料,甚至不是完美的功能。而是建筑与人、与自然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凌晨两点,草图完成。她将它拍下来,发给顾景深,附言:“这是我想象中的建筑——不是站在大地上,而是从大地中生长出来。”
片刻后,顾景深回复:“这才是真正的建筑。三个月,让我们把它变成现实。”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但华建大楼的光,将一直亮到黎明。而在不远处的实验室里,新一批的复合材料构件正在3d打印机中缓缓成型。
破茧的过程总是痛苦的,但只有经历这个过程,才能展翅飞翔。
林初夏关掉电脑,站在窗前。夜色中,她仿佛看到了三个月后的景象——不是胜利的庆典,而是一座真正从大地中生长而出的建筑,静静矗立在晨光中。
那将是最好的答案,对父亲,对团队,对她自己,也是对这座城市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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