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带来的噩耗,抽走了韩七全部的骨头。他不知是如何拖着那具空空荡荡的躯壳,跪倒在监工面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和仅剩的私藏,换来了三天短暂的归家许可。
一路浑浑噩噩,跋山涉水。熟悉的村落映入眼帘,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死寂和萧索。
低矮的茅屋前,凄凉的白幡在风中无力飘荡。隔壁老丈看到他回来,浑浊的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抓住他的胳膊:七娃......你......你可算回来了......可是晚了,都晚了啊......
韩七心中一沉,一种比得知母亲病危时更冰冷彻骨的恐惧攫住了他。
老丈指着破败的茅屋,泣不成声:你娘......没撑过去,前天夜里走的......你爹急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当场就......就跟着去了......
韩七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那弟弟妹妹......老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的那个,前些天着了凉,发起高烧,没药......没两天就......大的那个,守着爹娘尸身,不吃不喝......昨天早上发现时......身子都僵了......
一家四口啊......就这么......都没了......
韩七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一步步挪向那间承载了所有温暖记忆、此刻却如同巨大坟墓的茅屋。
屋内,并排停着三具小小的、用草席裹着的躯壳——那是他年仅八岁的妹妹和十二岁的弟弟。旁边是一副稍大的薄棺,里面躺着他苦命的母亲。而父亲则直接躺在冰冷的门板上,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与不甘。
没有棺木,没有寿衣。一家四口,以最凄惨的方式团聚了。
韩七的目光从父亲枯槁的脸,移到弟弟早熟却僵硬的小脸,再到妹妹来不及绽放的生命......最后,落在母亲的棺木上。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
他一步一步挪到棺木和尸身前,颤抖的手依次抚过父亲冰冷的手,弟弟紧握着小拳头,妹妹毫无知觉的小脸,最后停留在母亲的棺木上。
最后一丝支撑着他的东西,彻底崩塌了。
......爹......娘......小弟......小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破碎不堪。
没有回应。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呜咽着。
巨大的悲痛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悔恨,绝望,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如同最狂暴的雷霆,在他体内疯狂肆虐!
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拼命,却连一个都护不住?为什么这世道要对他这蝼蚁般的家赶尽杀绝?!
他就这样跪着,守着满屋的冰冷死寂,如同化作了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第三日,天色阴沉,飘着冰冷的雨丝。
韩七用借来的破铁锹,在后山找了个僻静处,亲手挖掘着一个巨大的坟坑。一锹,一锹,泥土混合着雨水、汗水和指尖磨破的血水,溅在他麻木的脸上。
坟坑挖好,他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薄棺放入,又将用草席裹紧的父亲、弟弟、妹妹的尸身轻轻安置在旁。他们生前未能享福,死后总算能团聚。
他一锹一锹地将泥土覆上,堆起一个稍大的土包。没有墓碑,他只找来一块灰白的粗粝石头,以指为笔,凝聚着微末的灵气和心头滴出的血,在石面上狠狠刻下:
韩氏阖家之墓。
字迹歪斜狰狞,深可见骨,带着冲天而起的怨气与戾气。
做完这一切,他噗通一声跪在泥泞的坟前,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冰冷刺骨,他却浑然不觉。
爹,娘,小弟,小妹......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鬼魅,儿子不孝......没能护住你们任何一个......
他顿了顿,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脸庞,眼神在模糊的水光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冰冷。
但这世道,儿子看清楚了!忍让换不来活路,顺从只会被碾成齑粉!
你们放心地走。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泥地上,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泥水淌下,我韩七在此立誓!此生绝不再做蝼蚁!绝不再让任何人夺走我所在乎的一切!
仙路渺茫,凡尘如狱?那我就踏碎这凡尘,杀穿这条仙路!
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欺我、辱我、逼我至亲走上绝路的人,统统血债血偿!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的血块,在凄风冷雨的山坡上回荡。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新坟,也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泪痕,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悲痛。
最后,他猛地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那埋藏了他所有温暖与牵挂的土包,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柔软被冰冷的、钢铁般的意志彻底吞噬。
再无留恋,转身,大步下山。
背影在雨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挺直得像一杆誓要刺破苍穹、饱饮鲜血的魔枪。
葬尽至亲,已斩断凡尘。
他的路,从此刻开始,只剩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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