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的清晨，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林浩宇准时踏入李士群办公室时，发现里面除了李士群本人，高斌也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浩宇来了，坐。”李士群指了指沙发，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高斌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审视。
“李主任，高主任。”林浩宇恭敬地问候，坦然落座。他注意到李士群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薄薄的、没有封皮的档案。
“找你来，是有件棘手的事，需要你出力。”李士群开门见山，手指点了点那份档案，“我们内部，可能出了点问题。”
林浩宇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内部问题？”
“最近几次针对重庆和延安方面地下电台的抓捕行动，都扑了空。对方像是未卜先知。”李士群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浩宇和高斌，“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就绝不是意外。影佐将军对此非常不满。”
高斌冷哼一声：“抓内鬼是行动队和审讯科的事，浩宇现在主要负责防疫总署那边，把他扯进来，恐怕不太合适吧？”他似乎对李士群越过自己直接找林浩宇有些不满。
李士群摆了摆手：“高主任稍安勿躁。正因为浩宇刚接手总署，与内部各方瓜葛较少，看问题或许更客观。而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这次的问题，可能涉及到一些……我们之前未曾留意到的层面，需要更‘专业’的眼光。”
他拿起那份档案，递给林浩宇：“这是初步排查后，几个嫌疑最大的人员名单和相关线索。你看看。”
林浩宇接过档案，指尖触及冰凉的纸张，内心警铃大作。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无论查出谁，都必将得罪一方势力。查不出，则显得无能，更可能被李士群怀疑是在包庇。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档案。第一个名字，就让他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机要室译电员，苏小婉。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背景清白的年轻女子。线索栏里写着：近期有非常规的夜间活动记录，且在其宿舍发现无法解释来源的微型收音机零件。
第二个名字，是总务处副处长，钱志明，一个圆滑的中年男人，与各方关系都不错。线索：其妻弟与已知的重庆方面商人有过接触。
第三个名字……行动队一分队队长，赵世杰。高斌的亲信之一！线索：在几次失败行动前，均有异常的资金流动，且与青帮某堂口过往甚密。
这名单……林浩宇瞬间明白了李士群的意图。苏小婉无足轻重，可能是抛出来的烟雾弹。钱志明牵扯复杂，动他需要顾忌。而赵世杰，才是真正的目标！李士群是想借他这把“刀”，来斩断高斌在行动队的一条臂膀！这是将他直接推到了与高斌对抗的火线上！
【心理学精通（中级）】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高斌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
“浩宇，你怎么看？”李士群问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林浩宇合上档案，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李士群和高斌：“李主任，高主任，依浩宇浅见，仅凭这些线索，尚不足以断定任何人就是‘鼹鼠’。”
高斌的脸色稍缓。
李士群挑了挑眉：“哦？继续说。”
“苏小婉的收音机零件，或许是个人爱好，夜间活动也可能是私事。钱处长的妻弟接触商人，在如今这世道，难以避免。至于赵队长……”林浩宇顿了顿，感受到高斌的目光紧紧锁定自己，“资金流动和与青帮接触，对于行动队的人来说，有时是为了办案需要，或是……一些不便明说的灰色收入。若贸然动手，只怕会打草惊蛇，甚至寒了兄弟们的心。”
他这番话，看似在为嫌疑人开脱，实则点出了线索的薄弱，并将赵世杰的问题引向了“灰色收入”这种可大可小的方向，给了高斌一个台阶。
高斌立刻接口：“浩宇说得在理！士群兄，仅凭这些就动我行动队的人，恐怕难以服众！调查内鬼我支持，但必须要有确凿证据！”
李士群深深看了林浩宇一眼，忽然笑了：“浩宇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周全。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林浩宇知道，这是李士群在逼他表态，必须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否则无法过关。
他略一思索，道：“李主任，此事不宜声张。我认为可以双管齐下。明面上，由审讯科对苏小婉和钱志明进行例行问询，敲山震虎。暗地里……”他看向李士群和高斌，“可以对所有接触过行动预案的核心人员，进行一次秘密的财务和通讯审查，包括……名单上的这几位，以及其他有权限的人。这项工作，或许可以交由信得过、且与各方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人来做。”
他既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直接针对赵世杰，而是提出了一个扩大范围的、相对“公平”的调查方案，并且暗示自己这个“与各方无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可以负责，但实际上是想将调查权抓到自己手中，掌握主动权。
李士群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高斌也皱着眉，没有立即反对，扩大调查范围，虽然也有风险，但总比只盯着他的人好。
“好！”李士群最终拍板，“就按浩宇说的办。明面上的问询，高主任你负责。秘密审查……浩宇，你抽调总署里信得过、懂审计和通讯的人，组成一个临时小组，直接向我汇报。记住，要快，要隐秘！”
“是！”林浩宇和高斌同时应道。
走出李士群办公室，高斌拍了拍林浩宇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不少：“浩宇，刚才……多谢了。”他知道，刚才若不是林浩宇那番话，赵世杰今天恐怕就要被带走调查了。
“高主任言重了，浩宇只是就事论事。”林浩宇谦逊地回答，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成功地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并将调查权部分揽入手中，但这意味着他更深地卷入了李士群与高斌的权力倾轧，并且必须尽快给出一个“结果”，否则无法向李士群交代。
更重要的是，他几乎可以肯定，76号内部确实有“鼹鼠”，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他必须抢在李士群或者真正的内鬼有所行动之前，找出他们，或者……利用他们。
回到防疫总署，他立刻以配合76号内部审计的名义，从物资科和情报科抽调了“账房”与“百灵”加入临时小组。这既符合程序，又能让“暗影小组”的成员名正言顺地接触核心机密。
“账房，你的任务是厘清名单上所有人员，尤其是赵世杰、钱志明及其关联人员的财务状况，寻找异常资金流向，注意是否有无法解释的大额支出或收入。”
“百灵，你负责筛查他们近期的所有通讯记录，包括电话、信件，寻找可疑联系。重点注意是否有无法追踪来源的密电，或者与已知敌对电台呼号相关的信号。”
指令悄无声息地发出。一场内部的暗战，悄然开启。
然而，外部的情势同样紧迫。
下午，石川浩二不请自来，直接闯进了林浩宇的办公室。
“林副主任，‘特别示范区’的强化防疫计划，必须立即启动！”石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身后依旧跟着那名沉默的和服女子，“军方研究所已经准备就绪，第一批‘健康监测’小组明日必须进驻虹口三号码头附近的棚户区！”
虹口三号码头棚户区！那里人口密集，环境复杂，多是底层劳工和逃难而来的百姓。石川选择这里作为第一个目标，其用心昭然若揭——用最“廉价”和“无人关注”的生命，进行他的“研究”！
林浩宇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面露难色：“石川医生，是否过于仓促？总署的人手和设备调配尚需时间，而且骤然进驻，恐引起民众恐慌……”
“恐慌？”石川浩二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为了帝国的防疫事业，为了彻底清除危害大东亚共荣的病毒，必要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林副主任，请不要忘记你的职责！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林浩宇知道，自己无法正面阻止。
“我明白了。”他沉声道，“我会立刻安排总署检疫科配合行动。但为了确保秩序，减少不必要的冲突，请石川医生允许我们的人先行进行宣传和安抚，再由贵所的研究人员进场进行‘采样’。”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拖延和缓冲——利用防疫总署的“官方”身份，先一步进入，尽可能示警民众，或者……寻找机会做手脚。
石川浩二盯着林浩宇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抗拒，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可以。但明天上午九点，我必须看到我的小组开始工作。”
送走石川这尊瘟神，林浩宇立刻叫来检疫科的心腹（并非暗影小组成员，但已被他初步笼络），如此这般吩咐下去，要求他们明天务必“细致”、“缓慢”地进行前期工作。
同时，他通过死信箱，向“影子”发出了最紧急的指令：
“明日九点，虹口三号码头棚户区，‘黑太阳’首次实地‘采样’。目标：设法混入人群，尽可能示警、制造混乱，或在其采样设备上做手脚，延缓进程。注意，石川护卫疑似高手，绝对避免正面冲突。优先保全自身。”
他知道这很冒险，很可能让“暗影小组”暴露，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胞被当成实验品而无动于衷。这既是任务，也是他作为一个人，一个医者的底线。
夜幕再次降临。林浩宇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76号内部的暗流，石川浩二的毒牙，明日棚户区未知的腥风血雨……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在他身上。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冰冷的【危机预警铃】。也许，它震动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毒牙已露，而他手中的筹码，也在不断增加。这场生死棋局，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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