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与听雨轩只一墙之隔,不过百步距离。
可黛玉觉得,这条路走了很久很久。
雪落在伞面上,沙沙轻响。
紫鹃扶着她,轻声笑道:“姑娘今日气色真好,话也多。奴婢好久没见姑娘这样开心了。”
黛玉抿了抿唇,没说话。
开心么?
好像是。
那些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似乎轻了些。
那些无人能懂的寂寞,似乎有了去处。
回到潇湘馆,刚换了衣裳,外头便传来宝玉的声音:“林妹妹!林妹妹在么?”
帘子一掀,宝玉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件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脸上却带着急躁的神色。
“宝玉?”黛玉蹙眉,“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披件斗篷?”
宝玉却顾不上这些,几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林妹妹,你……你方才去哪儿了?”
黛玉一怔:“我去听雨轩了。前些日子曾举人为我治病,一直未得空道谢,今日便去了。”
“道谢?”
宝玉的声音陡然提高,“道谢需要一上午?我去了两趟潇湘馆,雪雁都说你不在!你们……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这话问得突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
黛玉的脸色沉了下来:“宝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宝玉激动起来,“那曾秦是什么人?他先是招惹宝姐姐,又是给二姐姐画像,如今连兰儿都成了他学生!现在……现在又轮到你!”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林妹妹,你忘了他当初怎么说的?他说搬来听雨轩是为了方便给你治病,绝不会有任何逾矩之行!
可如今呢?你在他那儿一待就是一上午,弹琴说笑,还用午饭!这……这叫没有逾矩?!”
黛玉气得浑身发抖。
她与曾秦清清白白,不过是说了些话,听了曲琴,吃了顿饭。
怎么到了宝玉嘴里,就成了这般不堪?
“贾宝玉!”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冷得像冰,“我去哪儿,见什么人,与你何干?曾举人为我治病,我登门道谢,天经地义!
难道我要像你一样,整日里在脂粉堆里混闹,才叫正经?!”
这话刺中了宝玉的痛处。
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林妹妹……你……你竟这样说我?”
“我说错了么?”
黛玉眼圈红了,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你今日跟这个姐姐好,明日又为那个妹妹恼。前几日还为晴雯的事跟我怄气,如今又跑来质问我去见谁。贾宝玉,你凭什么管我?!”
“我……”
宝玉语塞,却又不甘心,“我是为你好!那曾秦居心叵测,他对你好,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黛玉冷笑,“你说啊!”
宝玉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曾秦医术高明治好了黛玉的病?
说曾秦画艺精湛给迎春画像?说曾秦学问渊博收了贾兰做学生?
这些明明都是好事。
可他就是不舒服。
不舒服黛玉在曾秦面前笑得那么开心,不舒服黛玉为了曾秦跟他生气,不舒服曾秦像个影子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反正……反正你以后少去他那儿!”宝玉赌气道。
黛玉看着他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冷了。
“我去不去,是我的事。”她转过身,声音冰冷,“你请回吧,我乏了。”
“林妹妹!”宝玉还要再说。
紫鹃忙上前劝道:“宝二爷,姑娘今日累了,您改日再来吧。”
宝玉看看黛玉决绝的背影,又看看紫鹃为难的神色,终于狠狠一跺脚,转身冲了出去。
帘子落下,屋内恢复了寂静。
黛玉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紫鹃上前扶住她,轻声道:“姑娘别生气,宝二爷……宝二爷也是关心则乱。”
“关心?”
黛玉苦笑,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若真关心我,便该信我,懂我。而不是这样……这样无理取闹。”
她想起在听雨轩时,曾秦温和的目光,从容的气度,还有那些懂她的话。
再看宝玉……
心里那点刚刚萌生的暖意,又一点点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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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冲出潇湘馆,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走着。
雪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刺骨,却比不上心里的冷。
林妹妹为了曾秦,跟他生气。
为了曾秦!
这个念头像一把刀,在他心里反复搅动。
他不知该去哪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听雨轩附近。
院门紧闭,檐下的竹编灯笼在风里摇晃。
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琴声——不是上午那曲《梅花三弄》,而是另一支曲子,清越悠扬,在雪天里格外清晰。
宝玉站在雪中,听着那琴声,只觉得刺耳无比。
他想冲进去,想质问曾秦,想让他离林妹妹远点。
可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
曾秦为林妹妹治病,林妹妹去道谢,合情合理。
自己这样冲进去,只会显得无理取闹,让林妹妹更生气。
可是……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越收越紧。
琴声停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麝月提着食盒走出来,看见宝玉站在雪中,吓了一跳:“宝二爷?您怎么在这儿?”
宝玉回过神,勉强扯出个笑容:“路过……路过。”
他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传来曾秦的声音:“宝二爷既然来了,何不进屋坐坐?”
宝玉脚步一顿,回过头。
曾秦站在院门口,青衫磊落,神色从容。
雪花落在他肩上,瞬间化开,留下浅浅的水痕。
四目相对。
一个焦躁狼狈,一个沉静安然。
“不必了。”宝玉硬邦邦地说。
曾秦却笑了:“二爷可是有事?但说无妨。”
他语气温和,态度坦荡,倒让宝玉那些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半晌,宝玉才憋出一句:“你……你答应过我,不会招惹林妹妹。”
曾秦挑眉:“二爷何出此言?”
“今日林妹妹在你这里待了一上午!”
宝玉声音提高,“弹琴说笑,还用午饭!这……这还不算招惹?!”
曾秦静静看着他,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林姑娘是来道谢的。我为她治病,她登门道谢,人之常情。
至于弹琴——林姑娘懂琴,听见琴声,过来坐坐,也是雅事。若这算招惹,那我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宝玉:“倒是二爷,口口声声说关心林姑娘,可曾想过她为何愿意来我这儿?为何愿意与我说那些话?”
宝玉一怔。
“林姑娘心思细腻,才华绝世,却也……寂寞。”
曾秦声音平静,“这府里热闹是热闹,可真正懂她的人有几个?二爷与她青梅竹马,可曾静下心来,听她说说心里话?可曾试着去懂她的诗,她的琴,她的忧思?”
宝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他总嫌黛玉过于敏感,过于清高。
她写的诗,他看不太懂;她的愁绪,他觉得多余。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她,想对她好,却从未想过,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二爷若真关心林姑娘,”曾秦继续道,“不如多从自身找问题。为何林姑娘在我这里能轻松说笑,在你面前却总蹙着眉?
为何她愿意与我论诗谈琴,与你却总话不投机?”
这话说得温和,却字字诛心。
宝玉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青了。
“我……我……”他想说什么,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曾秦看着他,眼中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二爷请回吧。”他最后说,“雪大了,仔细着凉。”
说完,他转身进了院子,轻轻关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瞬间,宝玉看见院中那株老梅,枝桠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嫩绿的新芽在雪中探着头,生机勃勃。
而自己站在雪地里,像个笑话。
雪花越下越大,很快落满了他的肩头。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手脚冰凉,才踉跄着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雪地上留下一行凌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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